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一开始的时候,绿昔在桃花林好好的做她的小妖,吸风饮露,无忧无虑。直到那天夜里,琉璃灯中的火光被朔风吹得明灭不定,她借着火光看见桃花树下倒着的那个人,满身斑斑的不知是血迹或者落花。
年轻俊俏的男子复姓慕容,名作子晋,家住孟州云湖边上,家中世代行商,这一次便是经商归来不意遇上盗匪,失了钱财的同时还险些丧命。
他说这么许多给绿昔听自然是有缘故的,离去的那一日,他执起绿昔的手,说他必回来寻她,又问她可愿与他终老。
桃花的小妖这时还年少,方成人形不足百年,因此不知道这一句承诺中所有的利害,只看俊俏郎君那样专注期待的目光,不由自主便点了头。
子晋对她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绿昔信以为真,这话浅白,她明白说的是有情人愿互相牵着对方的手,一直走下去,走到这一世的尽头。
可她却不知道这诗还是有下文的——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叹息离别得太久再也无法相见,叹息相隔得太遥远,那执子之手的誓言,再也不可能实现。
那其实不是相守白头的誓言,而是悲伤的诗歌。
九个月后,绿昔在孟州慕容大宅的门前挑着眉打量,她只知道这房子朱门铜钉好气派,与别处的粉墙青瓦不一样,管门的府内家人见她古里古怪的在门前站着,便进去通报。
不多时出来一个十六七的少年女子,绛紫的一身衣裳,辫稍扎了上好的紫锦缎带,只听府内家人恭敬的叫她柳姑娘,又指着绿昔说就是这小女子,于是她上前来问绿昔说姑娘可有贵干。
绿昔开门见山,我要见子晋。
子晋?那柳姑娘有些讶异地一笑,上下打量她两遍,便说请进。
她引着绿昔,跨过半尺高的门槛,拂柳穿花,沿着鹅卵石齐整铺就的小径,一直走到宅子最深最深的那处厅堂。
厅堂里男女老少的站了不少人,主位上的中年妇人衣着精致一脸贵气,她听那柳姑娘替绿昔禀明了来意,又仔细看了看绿昔,微微发福的脸上一派和蔼的笑容。
姑娘,你要见子晋,请问姑娘的闺名可是绿昔?
她自然点了点头。
妇人片刻的沉吟,又问,不知姑娘家乡何处,这样孤身出门,令尊令堂难道不会挂心?
她听了这话便笑起来,既然子晋说过我的名字,却怎么没和你们说——
我是迷知山下桃花林里的花妖。
她那样冠冕堂皇地说出来,满屋子的人个个都是极惊讶了,他们只讶异这小妖如何这样的有恃无恐,却不知道绿昔心里想的。
她想——
反正她只是来寻子晋的,那么其他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2
家中的子弟被花妖木精缠上了,这无论放在哪一家,都是烦扰人的大事。可慕容家世代行商,见识到底不同寻常,慕容夫人对绿昔说子晋外出未归,将她安排在西厢住下,次日一早,一顶小轿躲过众人耳目,进了孟州城东柳叶巷的一处小宅。
姓樊的批命仙慕容夫人在未出阁时便已认得,全靠了这人铁口直断,她才能从一个蓬门小户人家的女儿最终成为慕容一府的当家人,数十年来,她对批命仙深信不疑。
恭恭敬敬奉上八字锦帖,批命仙拈着胡子拨了半天的算盘,对她说不妨事,慕容府只管娶了绿昔这个媳妇。
慕容夫人自然疑惑,批命仙详细说开关窍——
贵府上天生五行缺木,这位姑娘是木精化身,若能结成姻缘,自然开枝散叶,兴旺一时。
批命仙娓娓道来,慕容夫人直到日正午时才离开了柳叶巷,回到府中她先前往西厢,见了绿昔便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上去拉着手。
子晋孩儿来了信,下个月初便回来,他一回来我便为你二人张罗婚事。
绿昔愣愣的说了一声好。
孩子啊,还不先叫一声娘亲?慕容夫人说着,还那样亲热的靠上去替她拢散下的秀发。
就好像,真的要成一家人。
这一桩婚事张罗得隐秘,慕容夫人做主,拨了府中最幽静的小院落作新房,绿昔想这样的地方正好修行,便没有多想。
在等待的这一个月里,都是那个柳姑娘陪着她,后来绿昔便知道了她叫柳颜,是慕容夫人娘家的远亲,自幼失了父母,半年前受不了兄嫂的虐待,才辗转投奔而来。
绿昔向来专心修道,旁人知道她的身份又多少有些惧怕,因此她接触过的人也不过子晋,慕容夫人那么几个,饶是如此,她还是能觉出柳颜这个女子的不一般,还是妙龄的年纪,却精明干练,操办事情井井有条,她每日给绿昔说些大婚时该有的规矩,并不拿她当什么异类看,因此绿昔也喜欢她。
只是偶尔绿昔将她与府中其他几个女孩子相比,便觉得到底寄人篱下,谁知娇养。
慕容子晋直到大婚的这一天才赶回来,绿昔只在回廊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便被柳颜拉着去梳妆了。
你们俩是要做一世的夫妻,并不急在这一时,镜中,绿昔看到柳颜在她身后细细地替她上头,嘴角噙着最甜美的笑,黄杨木镶珍珠的发梳篦上她青黑的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
她其实并不懂得这些人间的规矩,也不明白这简单的几句话里,蕴含了一个平凡女子一生能够有的一切期盼。
拜天地,入洞房,慕容夫人亲手关的门,便将热闹喧嚣都隔在了外头,新房里极安静,绿昔蒙着盖头等的心烦,因此听到有脚步声时便自己掀了盖头,看向柳颜说的那个“良人”。
果然是子晋,于是她笑着起身想跑过去,却被长长的裙裾一绊,几乎是跌到他怀里。
绿昔,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确定,待扶正了她,再看了看,少年郎君才笑了——你穿了红衣,我一时竟认不出了。
绿昔听了这话却很高兴,她希望子晋永远不要忘了桃花林里自己最初的样子,绿裳青裙,万种妖娆。
3
柳颜对她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这是古来就有的情形。
新婚三朝慕容子晋便又出了远门,他前脚走,后脚柳颜便来了,对绿昔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在宽解。绿昔听了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还有什么样的寂寞能与她在桃花林时相比?数百年的时光,她只能迎着清风,抖落一身幺红。
小院里稀少有外客,子晋不在的日子,只有柳颜常常过来,教她下棋作画,绿昔只觉得她仿佛无所不知,像极了迷知山中那条白蛇。
有一日,柳颜正教她掐凤仙花制胭脂,纤纤十指被艳红的花汁染上色,十分妩媚好看。
忽然外头闯进人来,大叫着柳姑娘不好了,柳颜手一抖,生生将一朵花掐成了两半。
绿昔看着她急急忙忙地跟着来人去了,自己却不动——柳颜既没有叫她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又能干什么。
外面喧闹了好一阵,但奇怪的是小院里始终没有人进来。
一连几天,柳颜都不见过来,绿昔忍不住上她房里去探,她看见柳颜病恹恹地躺在榻上,没有了白天光鲜活泼的样子,她自然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新上任的盐道大人查到了慕容家贩私盐的证据,那天带着人来查封,不日就要上衙门。
虽然还未正式过堂,但慕容家的这一场浩劫是免不了了。
绿昔静静地听她说,虽然有些话她听不太懂,但是听到那盐道大人的名字,她却知道——
或许自己,是可以帮的上一点忙的。
夜晚的盐道府,安静得异样,只有一处厢房亮着灯,绿昔舔了窗户往里看,见里面空空的便放心大胆穿墙而入——又有什么高墙深院,拦的住她这木精花妖?
桌案上搁置着累累的卷宗,她上前一看,赫然就是慕容府私做盐业的案子。
正要起手毁灭痕迹,忽然脑后一阵寒风,她身形飘忽躲过了,却是狼狈。只听有人在身后沉声呵斥——
何方妖孽。
她诧异来人如何就看出了自己的来路,再看那扬着长剑的男子——年过半百两鬓霜白,眉目间却还有英武潇洒之态。
只听清脆“叮当”一声,两人目光转到那落地的事物上。
屋中忽然卷起朔风,一个白影出现在两人之间。
见那雪肤花貌巧笑倩兮的容颜,绿昔不禁脱口而出——
雪初。
幻影转瞬不见,她上前去,拾起青丝绦系着的璎珞,玉片一般的白色鳞片,那是迷知山中的白蛇于临别时所托付的东西。
起了身,回过头,却见那男子已垂了剑,变了颜色。
你,你果然是她派来的……你去告诉她!你去告诉雪初,我没有错!没有错!人妖殊途,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我没有负她,没有!
男子已然苍老的面容上,有着激动的狂态。
这是绿昔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人妖殊途。
绿昔回到慕容府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慕容夫人在屋中等她,见她回来了便问她去了哪里。
盐道府,绿昔也不避讳,盐道大人已将证据都烧了,再不会来寻麻烦。
她记得清楚,男子烧去证据时那死灰一般的表情——
你若见了雪初便转告她,我是为了她才这样做,求她放过我,别再入我的梦了。
其实雪初哪有这样的闲功夫去入一个凡人的梦呢?绿昔想那男子当年必定是做了极对不起雪初的事,才会被心魔纠缠。
既然如此,她想自己又何必点破,就让他继续纠缠着,至死方休。
慕容夫人听了绿昔的话又惊又喜又是疑惑,却也不方便说什么,只是退了出去,到了傍晚便喜笑颜开的又来了。
衙役都撤了,慕容夫人仿佛年轻了几岁,摸着绿昔的发,她轻轻道——
好孩子,你果然是我慕容家的福神。
4
慕容府被盐道封查,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孟州城人人都道慕容府今番不妙,却不想雷声大雨点小,盐道大人竟最终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于是私下里的猜测就热络起来,多半的人都揣测慕容家其实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大荫庇,一时间来讲生意的,来套交情的,直弄到门庭若市。
个把个月的功夫,生意就扩张了三、四成。
子晋回来后立刻就听说了这件事,他没有慕容夫人那样的惊喜,只是深深地看着绿昔,抚过她的秀发,耳鬓厮磨十分亲昵,最后又叹息一声,轻道辛苦你了。
夜里,百般的温存,天光将亮时绿昔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梦里她又看见那苍老的男子,挥着剑大喊人妖殊途。她看着身侧熟睡的良人,莫名黯然。
这次子晋依然只停留了几天,可短短时光中他这样的怜惜,连离去那一日亦是三步一回首。
我想你或许说的不对,去看柳颜的时候,绿昔这样说,谁说商人重利轻别离?
榻上的柳颜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话。
不知是不是私盐那件案子时受了惊吓,柳颜缠绵病榻多日依然好不起来,月事一直不断,血气有亏,眼看着人苍白憔悴下去,绿昔偶尔探她,几乎每次都遇见慕容夫人带着贴身丫鬟,亲自来看她喝药。
娘真疼阿颜,一日从柳颜房里出来,绿昔忽然有感而发,她这私底下亲切的称呼倒让慕容夫人一怔。
颜儿,我将她自家人看待,可怜她幼失双亲,明明是那样好的孩子,可就是无论在哪里生活总觉得寄人篱下战战兢兢。
绿昔听了,心知慕容夫人是极属意柳颜的。
于是这一天她再去探柳颜,便说望她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你也嫁子晋,好不好?
柳颜讶异失笑,看她许久,子晋他那样喜欢你,是断不肯纳妾的。
可我却不能一直一直的陪着他,绿昔看着案头的铜镜,神色黯然——她早已过了数百年的时光,可容颜不改,兴许会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可那个人却会老,然后死。
她想了许多天,终于明白所谓人妖殊途,乃是天命。
可柳颜却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便是你夫君的兄弟。
她不知道原来子晋还有兄弟的,但柳颜只这样说了一句就不肯再说了,绿昔也就没有再问,她只知道自己的想法落了空,不由得黯然。
病中,柳颜常拿过铜镜看自己凋零的容颜,感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初时绿昔不觉得什么,可后来心里有了心事,再在一旁听着,却羡慕她是凡人,能够有生老病死。
柳颜的病一直不好,宅子里就渐渐有了闲话,无非是说妖孽临门,家宅不安。绿昔听了这些话,也知道是说自己,她不在乎旁人怎样想,只怕柳颜听了生气,于是这日她估摸着快是柳颜喝药的时候,便去厨房想亲手端去顺便也好问她的想法。
谁想却在厨房外面看见慕容夫人的贴身丫鬟熬药时,用指甲小心翼翼的挑了一点白色粉末进药里。
你做什么?!她厉声一问,那丫鬟惊的失手,一包药粉皆打落在碗里。
下一刻,绿昔已扯住她,一路带去柳颜的房里。
她将过程细细说出来,只见柳颜越听越是黯然,最后她也不问那丫鬟,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谁做的。
绿昔觉得门外有人,回过头去,只见慕容夫人就在门口,惨白着容颜。
5
绿昔记得慕容夫人说过她将柳颜当做自家人来看,可原来人为了一些目的,就可以容许自己去伤害任何人。
柳颜与慕容夫人在房中说了些什么她不得而知,慕容夫人离开后她进去看柳颜,问她可知道慕容夫人为什么这样做,柳颜只笑而不答。
从此慕容夫人再不端药来,可柳颜的病却不见好转,绿昔觉得有些慌神,柳颜只是笑着对她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忽然有一日,子晋毫无征兆地回来,见他出现在门外绿昔自然高兴,只是下一刻他便扑到榻前将柳颜拥进怀中,随即横眉对着绿昔大喝——
这是怎么回事?
绿昔莫名其妙,只是看着他两人那样的亲昵,心里便是一痛。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竟已经这样的恋着这个人了。
跟着慕容夫人接了下人的回报也赶来了,见儿子对着绿昔大呼小叫赶紧上来劝住,又屏退了闲杂人等,旁人刚走开,子晋便对着慕容夫人一字一句说,颜儿若有不测,我绝不独活。
慕容夫人叹息,上前安抚,说自己也是被迷了心窍,只是听那批命仙说若是绿昔能与真正的子晋成亲,慕容家定能更上一层楼。
你的心里只有慕容家,子晋一脸厌恶。
慕容夫人喃喃着说她并未有过要害死柳颜的念头,那掺进的药只不过让她身体虚弱,到时候她就有了借口送走柳颜,到时候再想法说服子晋接受绿昔。
你不想害她?你害的她还不够么?紧紧揽着柳颜,子晋向母亲质问。
绿昔在一旁看着母子相争的局面,忽然觉得自己就成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原来子晋喜欢的是柳颜,又原来一直与她在一起的不是真正的子晋么?
那么那又是谁?谁说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谁与她拜了天地,谁与她耳鬓厮磨给了百般的温存,谁在离别时依依不舍三步一顾?
心绪大乱,她踉跄着逃出房去,却听见子晋在身后唤她,立定了回头,只见慕容子晋神色中歉疚。
对不起,绿昔,事到如今我只能说你我有缘无分。
她忽然想质问他为何那日自桃花林离去时还要说那样的话,还要要求她的承诺呢?但即便她是妖,却也明白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问什么都是无益的了。
夜里,子晋请了一位他在外经商时认得的名医为柳颜问诊,老大夫鹤发童颜,目光炯炯,切了脉望了相,摇头说此病已入膏肓,老夫医得了病症医不了性命,说罢提了药箱就要走。
子晋看着慕容夫人的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你究竟给她吃了什么?!
慕容夫人也是震惊,那不过是来自西域的曼陀罗散,怎会……
老大夫停了脚步,回头却向绿昔望了望,叹了口气道若是只有曼陀罗自然没有大碍,可若掺了桃花,便是毒中之毒。
桃花的小妖,对于身中曼陀罗的柳颜而言,与催命的阎罗无异。
绿昔惊恐地掩了口,她看到子晋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样憎恨。
却原来,果真如旁人说的那样,是她害了柳颜。
你若恨我负你,取走我的性命就是,又为何要害柳颜,子晋惨声道,并不知道他的话对于绿昔而言是怎样凌厉刻薄的刀。
她不说话许久,慕容子晋正要上前继续质问出个所以然,忽然,屋中的众人只觉得手脚一软,顿时都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