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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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6/7 13: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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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有鬼,前尘净忘。能通灵异梦,吞噬魂魄。若非桃花仙游历至此,及时阻止他害下第一人,怕是从此堕入修罗道不得善终。大约是桃花鬼出身,总爱多管鬼事。拦下了还不够,又替他找到肉身。打开棺木,入眼便是封眼的符纸,眼乃心魂之门,这便是封了魂魄。头戴冠玉枕着血刀,口中衔着一块碧玉,抠出来一看,竟然雕着凶煞的饕餮。胸前钉了七枚封棺钉,躯体软糯无力显是毁了筋骨,脚踝处还用穿着铜钱的红线绑牢了,丝线深陷入骨,死状极惨。还被埋在了阴煞之地,投生之路已被堵死。碧玉近魂,那鬼便堕入癫狂。看来,这才是关窍,其他多为无用之功,更像掩人耳目。哼,雕虫小技。桃花仙在其后颈一点,结下桃花印,唤醒其魂识,免其徒增冤孽,魄散魂飞。以煞治煞,便为他赐名“饕餮”。有了名字,此鬼也就顺眼多了,便收做徒儿想要养起来。只是,养是件麻烦事,若能假手于人是最好不过。刚巧遇见打酒而归名不见经传的山林地仙——谷欠,便顺手托付了。足见其惫懒。眼见着看护已有半百年,诸事皆宜,康泰安然。恼人的桃仙大人偏说他掐着桃花枝一算,天象有异,恐生变数,这七日要格外看护。七日,虽说不长,但要寸步不离,岂不要命。他不能下山去,难不成自己也跟着窝山林。酒怎么办?不若哄一哄,让他乖乖守家,自己讨了酒水就飞回来。这么个空当,就不信还能有异。“桃仙大人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这酒虫闹得实在厉害,也不便带上你,倒不如在家里睡个饱觉,我且去去就回,绝不耽搁。好歹看顾了几十年,虽说不比那父子情深,也差不几许的。”谷欠一脸欠扁的宠溺之情,让人看了想挥拳打破。“滚,谁跟你父子情深。咱们顶多是兄弟,还不一定情深的那种。再胡言乱语,我拔光你的牙串手串。”饕餮抡起拳头砸了过去,谷欠一蹦三窜躲开了,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别动手,别动手。真不知道你吃什么长大的,拳头硬得像是天外飞石。我还嫌自己命短,不想再短了。”谷欠跑得累了,连连讨饶。好不容易停下来,又觉得满口牙疼,仿佛那些牙已成了饕餮的手串,任其把耍。赶紧陪着笑脸,又多说了许多好话。笑话,他又不是贱骨头,非要挨打才舒畅。说几句软话算得了什么,谷欠最大的好处就是“识时务”。他之所以怕饕餮,倒也不是因为打不过,一个几十年的鬼魂怎么跟活了几百年的地仙斗法。轻轻一挥,再凶悍的恶鬼也没了。可他不敢。桃仙大人让看护的,他敢动一根指头怕是真嫌命长了。那可是个记仇又护短的大人。“我这几十年吃的些什么,你会不知道?”饕餮的目光有一瞬黯然,谷欠只顾着躲来躲去并未发现。“我养的,自然是知道的。”谷欠一挺胸,拍着胸脯夸口道,“可不尽是些上等的灵果,日头刚起未起时分的天养甘露,那可是我亲自采的……”说到最后,竟说到了桃花仙每月一送用灵力炼的淬魂丸。看上去都是好东西,别说人,连神仙都会艳羡。但对于饕餮,着实残忍了些,三餐连年皆是“药”,任谁也开心不起来。谷欠忽而觉得嘴欠了些,也不躲了,任由饕餮拍了一掌。“你……”饕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吓懵了,声音都不由自主提高了几分,手忙脚乱地查验起来。“怎么不知道躲,伤到哪里了?我……”“哈哈哈。”谷欠一把揽过他,大笑着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对着迷惑的饕餮挑眉问道,“你可有伤到哪里?”“这样的力道,我怎么会……”对谷欠而言那一掌也不过如此吧,果真伤不到。想及此,饕餮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走了几步又觉得羞恼不堪,便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生起了闷气。谷欠也不戳破他,难得被他关心一次。看来桃仙大人说得对,有些人面冷心热,多捂一捂就好了。这不是鲜活多了。此刻,他也开始期待饕餮灵体大成了。难怪桃仙大人爱管些闲事,果然是通体舒畅,仙生生趣多了。“好了,今日是我思虑不周,说错话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仙计较了,可好?”桃花仙也坐下去,用手肘推搡几下,好言哄道,“哪天你灵体大成,仙爷我好保证吃好喝管够。”“……”饕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五百多岁的人了,比凡人多活了好几辈子,能不能有点仙家气度。实在是没有一个词语可以描绘此时此刻的心情,更没办法描绘这个让他每天想打好几遍的仙人。要是谷欠会窥心读思,定然嗤笑他话本子看多了,乱给仙人扣帽子。那都是凡人眼中、心中的神仙,高高在上触不可及。其实除了寿命长了些,其他也并不特异。仙人凡人归根到底都是人,造物所化,皆是生灵。非要说些不同的话,也就是“未知的神秘感”吧。“我说,打也打了,这错也认了。你怎么还绷着一副死人脸?”死人脸?果然还是想打他。“知道为什么几百年了,你还无品无级,只是山林间一不知名的小小地仙吗?”整日干着端茶送水的活,拿着微不可微的仙俸,讨着不好讨的脸色,只是因果不爽罢了。“为什么?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虽然我不贪,但能得个品级定然是好的。别的不说,那仙俸可是高了不少,我也不至于月月为好酒犯愁。”说到酒,眼里都翻滚着春光,像是怀春的少女,让人不忍戳破美好。但饕餮不是人了。“擦擦口水吧,跟个痴儿似的,也不怕惹笑。”这仙俸饶是少些,可也好似凡间富甲一方的财主,真是把酒爱到心头里了,总觉得多少钱银都衬不起。当然,得是好酒。为了那么一小杯掷个千金,还不是小事。这还是当年谷欠抱着酒坛子大发肺腑之言,他光明正大听来的。谷欠倒不似那些醉鬼,他懂得酒,更知道何为爱酒。拿酒买醉这样的蠢事,他非但万万不会,也极其看不顺眼那些酩酊之蠢人。一杯酒,微酌慢饮品的是灵性,唇齿间滚动的是仙凡百味。爱它的人,微微动动舌尖,轻轻耸耸鼻头便觉得品到了,欢愉了。偏是那些恨酒的,拿好酒当水,牛饮般生猛下肚,也就落个吐得死去活来,哪里品得出高低。还好意思说是无酒不欢,逢酒必生。可算了,这样的便是早就死透了毫无人气。“惹笑便惹笑,妨不着谁,何必管他。我说老饕,你跟桃仙大人说说,他月月用那么好的酒水泡那劳什子破玉实在作践。不若赠予我,还能省些酒钱。”谷欠软着骨头讨酒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人间的家狗,摇着尾巴哈着下巴甚是可怜可爱。“我敢去说,你敢喝吗?”谷欠瞬间蔫了,不敢。莫说知道酒里那点料,便是不知他也不敢喝上一口。桃花仙不但记仇,还斤斤计较。喝了他的酒少不了要做事,讨不到好处。谷欠扁着嘴,怨妇般盯着饕餮,净往别人心头插刀子,扫兴。饕餮笑了,任由他盯着,仿佛还津津有味地品着那丝丝怨气,甚是美味。谷欠彻底泄了气,跟这人斗狠,他偏生以柔克刚,让人连生气都没趣味。哎。言归正传。“?你这遭瘟的玉今日没亮。”谷欠往他腰间一指,正色道。这遭瘟的玉,邪门得很。月缝十五,必然滢滢闪闪,招惹饕餮翻起狂躁——赤红着双眼,诡气萦绕周身。起初,谷欠没少费力压制,饕餮也没少被封印,散魂也是方寸之差。最后还是桃仙大人想到了桃花酒泡玉的妙法,才算压制住了,再无能力作妖。但要想彻底根治,再无凶险,还需找到系铃之人。茫茫人海,四海三界,哪是那么容易寻得的。桃花仙只是笑而不答,惹得谷欠干着急。再说这桃花酒,专用来泡那块邪玉的,桃花仙还给起了个雅名——无风。虽不知里面动了什么手脚,面上看去跟普通的仙酒无异,却比他厉害多了,当真未能再浪得起来。几十年没见饕餮发过疯不说,还能摸到些许灵气在玉石中涌动。谷欠觉得,再将养下去或能成块灵玉也难说。或许,今日未亮便是好事将成的兆头呢。“确实。”饕餮勾起一笑,温和如玉。若不是彻体寒冰都会觉得他是哪家游玩的公子,迷路在此。谷欠头一次觉得惋惜,好好一个少年,看上去正值弱冠年华、大好光阴。然如今人世间那点酸甜苦辣,风霜雨雪亦或是人伦之福皆与他无缘了。还是不谈这个,何苦惹人心伤,早就是定了局的事。前路漫漫,还是多往眼下、远路看看吧。“大人可是又做了什么?”思来想去也就那位大人极为关切饕餮,真真像极了父亲。“不知道。”仔细看,玉上饕餮蛰伏在一株桃树下,花开繁盛,光影斑驳,最是好眠。再细一些,还能看出些根须模样的线绕在饕餮身上,让它动弹不得,眉头微微蹙起,似在隐忍着痛苦。动是动了的,只是他不愿说。知道问不出,谷欠倒也没脾气。好奇来得快,去得也快跟二八天气般无常。“不管了,我要赶去人间买酒喝了,晚了怕是酒坛也让人搬空了。”前些日子偶得的杏花雨后,利落爽口,带着杏花的苦甜气息和雨后清冽,深得他心。又恰逢今日民间祭祖节,定是热闹非凡,不愁好酒,怎能错失得遇佳酿的良机呢。“要不要给你带一坛,这位不一定情深的兄弟。”饕餮笑而不语。谷欠压过身去,打算再逗弄一番就脚底抹油,全然忘了之前挨打的惨痛。只是还未作恶,便遭了袭击。一只粉色小猪突然从饕餮身后窜了出来,直扑谷欠,把他吓得连连后退。“没事把它放出来做什么。”谷欠惊呼,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一只小猪原本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小猪贪酒。谷欠辛苦藏下的那些百年老酒一夜之间被它全下肚中,连个酒味都没剩下。谷欠拎着它的尾巴扔给饕餮,便逃一样疾走而去,生怕那个小畜生闻着味跟过来,抢他的杏花雨后。屁股上的土都来不及掸掉,头上还挂着几根枯草干枝,样子滑稽极了。“你呀,贪玩。没事不要吓他,他个谷子最怕你这吃粮食没够的了。”看似责怪,实则宠溺,喂了几颗酒酿圆子,又让它自己玩去了。“改日抱给师父看看,也不是寻常山猪的样子。”山猪大多是灰毛褐斑,肤色或黑或灰,就连幼猪也差不太多少的毛色。偏偏他捡的这只通体都是白色绒毛,半遮半掩,肤色粉嫩,远远望去就像个糯米球。你是什么,我又是谁,终究会有个答案,不急。饕餮看了看手里的玉,喃喃道“也该是时候了”。这死水一潭的几十年总算有了波澜,千万不要太过无趣让人失望。“你且看好家,那谷子若问起,你便……”饕餮望着远处拱土正欢的某只,交代了两句便把自己逗笑了。饶是谷欠太过愚蠢,也不会问一只未开灵识的小山猪。还不如提笔留个字条,复又觉得一言难蔽,还是算了。他这一去也说不定贪欢几时,三两日不归也是常有,或许会晚他一步才回山林呢。说到底,还是不知如何说起,不如不说。第一日,十四祭祖,遮日避月。一整天,浓云密布,暗无余光片缕。天地从未如此逼仄不堪,奋力挤压着众人的呼吸。微微扯开衣襟,方觉舒畅些许。街面上空荡荡的,连一个走街串巷的乞丐都没有,死城一般。时不时吹起的风,裹挟着阴冷之气,让人毛发倒竖,鸡皮一身。这还不到上霜的时节,按理说不该如此冷冽。谷欠走了好几条街,也没看到有一个店面开着,皆挂了门牌,落锁闭户。酒肆更是落了酒旗,连门口摞着的酒坛子都没了踪影。整个县城都飘着好大一股霉气,熏得人头晕眼花,往日里有深巷飘酒香雅名的几条街道也被这股霉气包了圆。这是什么晦气日子!想讨杯酒喝也这么艰难,谷欠拧着眉毛一脸不悦,鼻腔里喷出的都是打丹田里来的怨气。身为地仙,即便无谷裹腹,也能无尤无怨,恰是凡人所求——无欲而刚。可他刚不起来,他贪那一口酒香。“唉唉唉,你别跑,我有话问你。”好不容易望见一个喘气的,可不能让他跑了。三步两步到了跟前,紧拉着那人的衣袖不放。那人很是愁苦,一张脸堪堪拧成了包子,但又拉扯不过只得拉下脾气好言相劝。“我说这位公子,赶紧回家去吧。”说完又要扯回自己的袖子,可也不敢太过蛮横。一是穷人家一年也买不了一匹布,破了衣衫可是要命的事;二是谷欠一身绫罗环佩叮当,怕得罪贵人吃罪不起。只好祈求上苍垂怜,在心里念足了他知道的那些神佛仙门。“无量天尊”“阿弥陀佛”“皇天后土”“玉皇大帝”反反复复,只盼着这位公子回转心意,放过自己。“这……人都去哪儿了?”借着问话的时机,谷欠暗暗做法,给此人安抚,让他安心回话。“公子不知?”那人疑惑地打量着谷欠,衣着光鲜,定是富家子弟无疑。要么不问世事太过浑噩,要么就是外县来的。既是琢磨不明,解释清楚总是没错。“县衙昨日有告示,说今日有天狗食日月,阴煞重天。让大家闭门,开冷灶吃寒食。”“哪里来的天狗食日月?今儿不是七月半鬼门开,要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到底是谁妖言惑众,那不是要把啸天大人累死吗?日月同食,也不知阎君大人吃不吃这套,他放出来的鬼怕是没得吃了。“国师大人夜观星象,推演而来,怎会有假。为这个还把祭祖节挪到了七月十三,该办的昨个都办了。”那人说起国师尽是崇拜,仿若神明降世。“昨夜祭祖、放河灯可热闹了,我还见到了仙女下凡。要不是看戏忘了时辰睡了过去,现在也该在家里了,哪敢在街上乱跑。”“国师?”怕是妖道是真,谷欠心中嫌恶,面上依然淡若清风。天狗食日月阴气甚重,哪家正经国师不让起灶生火,偏食冷食,这不是阴气更胜了?再说那七月半岂是他说改就改了的,七乃复生之数,十四二七也,七月可是吉祥月,传承已久。这下可是热闹了,昨天鬼门又不开祭祖饭给谁吃,今晚那些要吃冷饭的祖宗怕是会翻天啊。“他老人家不在皇城吗?”还是再探探。“呦,公子去过皇城?”“我就打那边来的,皇城脚下长大的。”这不是妄言,几百年前可不就是皇城跟下小灵童吗。虽说久远太多,总是不差的吧。“既是皇城来的,公子总该知道国师的威名。连皇帝老爷都礼敬三分,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听说现就在咱县城里。”那人压着嗓子,生怕谁听见似的。都忘了之前着急跑的是谁,如今倒是大胆。“来这偏远县城,倒是爱民。在皇城可是神秘极了,不逢国家大祭连陛下都难见一面。”忽悠谁还不会,他可是那国师的祖爷爷。“爱民?这天底下哪里来的爱民的官,反正我是没福气撞上一回。听说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不细听都听不清在说啥。“是为国运来的。这天狗食日月冲了祭祖节怕是伤了气数,国师来这逆天改命来了……”尾音拉长,眼神微挑,怕人不信的模样。信是肯定不信的。天命难违,连玉皇大帝、如来圣祖都谨遵不误,他小小妖道岂敢。不过是愚弄百姓,玩权弄势,也就那个蠢笨皇帝才会言听计从。不过,哪个皇帝不贪江山万万年呢。可这守江山,先得守住欲望,到底不容易。若是把江山当成私财,把百姓当做鱼肉,怕是离亡国不远了。“你也该回去了,家里可是等着急了。”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人便消失不见了。“到家也就一眨眼,跟做梦似的,够你吹一阵了。”谷欠不知道,人人皆有叶公好龙的毛病。遇不见想神仙,遇见了说妖怪,一准要吓破胆的。吹,也得有那吹的胆量才行。“糟了,老饕。”谷欠一拍脑门,惧怕和愧责一拥而上冲得头疼。自己出来这个时段,他可别惹出麻烦来。贪酒误事,贪酒误事啊。边想边掐诀往回赶,都用上了十万火急。春宵和暖,莺歌燕燕,一派欢乐旖旎之气。同在一片天地之下,春欢阁却气象迥然,往来络绎。整个阁子大的像是一座繁花似锦的城池,逛上整天整夜也走不尽,可在外面看去也就一座普通楼阁,奇特非凡。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都是龙凤中的龙凤。即使如此,也要守这里的规矩:入时凭帖,出则点灯。没有一张紫红烫金带着淡雅竹香的帖子,只能在那座普通阁楼里吃酒听曲,窥不到半点内里乾坤。不打这里的飞凤舞龙灯笼出也出不去,一辈子便困在此处。你说奇不奇,仿似天外之地,平地而起又平空而无物。那虚无之门的机缘,尽在未明。偌大的厅堂,灯火通明,言笑欢歌,吃酒摆赌桌样样周全。春欢阁的姑娘若翩飞的蝴蝶,惹人爱怜。就连那周旋宾客的妈妈也体态婀娜,不似凡间俗物。“呦,妈妈,我这昨晚就来此候着,怎么还不见桃歌姑娘出来。”一张肥油脸挺着大肚子端着酒杯,歪歪咧咧撞了上来,抓住妈妈死不松手。“瞧瞧,把咱们宋公子急的,这是问我多少回了?”虽是半老徐娘,然风韵尚存,言行举止迎而不俗,不知胜了那青楼门子的老鸨多少。“少说也有三十回了。”递茶的小厮回道。“呦,那怎么了得,怠慢了宋公子当罚。二子给我倒满了,我自罚三杯。宋公子,你看可行?”妈妈挥着帕子让小厮斟茶倒水,眼神干净利落,媚而不谄。分寸拿捏恰到好处,既给足了面子,又不失春欢阁当家气派。“用茶?那不行!”肥油脸粗鲁地推开小厮端到跟前的盘子,碎裂声划破了喧闹的厅堂。客人们只是一瞬间望向这边,复又欢闹起来,仿佛无事发生,无人关切。这样的场面阁子里天天有,妈妈自会妥帖处理,见惯了。不过是仗着爹妈横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是谁都能撒野的。妈妈也不恼怒,示意小厮退下,只是翻眼皮的功夫就将宋公子送回了座位。宋公子爬着桌子打起了呼噜,像是睡着了。妈妈命人将他带去厢房,又与其他人周旋起来。春欢阁皆是卖艺不卖身,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破了规矩。刚刚那位宋公子,前些日子对这里一位小翠姑娘动手动脚,言语粗鄙,早就让妈妈不悦。今日又闹到她头上,摆明了找死吗。这春欢阁的妈妈来路神秘,手段泼辣,虽说没出过人命,但也没吃过亏。明里暗里多少人遭了她的算计,那可真是数不清楚。招呼的差不多了,妈妈交代了厅堂管事几句便去了二楼找桃歌。眼见绣门紧闭,听不见响动,妈妈便操着嗓子喊了起来。“女儿啊,妆上得如何了?”“妈妈再容我一会,这就来了。”桃歌声如莺歌,就连妈妈听着都欢心,何况是男子。“女儿不必急,过会我再来。”说是不急,便是急了。但凡有分寸的,也该紧着步调,莫找不痛快。听到下楼的声音,“桃歌”才收回了轻声细语,声音低沉如洪涛,女子听了定会沉迷。原是饕餮附在了桃歌身上,刚刚便就是他学着桃歌的腔调哄走了妈妈。“我说,师父,你行不行啊,这都一个时辰了。”饕餮嘟着嘴,一脸不耐烦。饕餮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怎么附身女体,言行举止也会被影响吗。眼里的惊愕、慌张一闪而过,见师父并未在意,松了口气。“行行行,这么点小事,是有多难。”一个手抖,第一百零八次画坏了眉毛。难,真难。男人认命地扔了手里的青黛,丧气地靠在妆台上盯着妆奁发狠,压根不理会饕餮的窘迫。“你还是唤醒这位姑娘,让她自己来吧。”两个大男人上妆,肯定不行啊。师父要逞能,徒儿敢不从?但他实在受不住了。且不说这一身行头有多重,就说那些头钗珠环硬是要扭断脖子了。女人着实不易,以后定劝着谷欠对人家好点。还在疾驰的谷欠打了个喷嚏,差点把自己摔出去,心里暗忖“定是老饕在念我”,肯定出事了,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想着又加快了速度,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到了。“半个魂识该是够用了,不过有些损耗精气。待你离体她得睡上一整天,妈妈那里不好交代。”只是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全耗在这描眉弄目上正事就别办了。至于那点小麻烦,不是还有徒儿呢。无妨,真的无妨。赶紧把这妆画好了,他都快撑不下去了,至于别的麻烦一起来吧,不怕更多了。也不知道师父干嘛非要他附身个娇里娇气的姑娘,别不是师父老毛病又犯了,拿他寻开心吧。若真是如此,那就难怪师父一来,就让他趁着姑娘换妆赶紧附身,也难怪师父不肯投降,非拿他折腾了。但这话饕餮不敢说,这位师父什么都好,就是不好哄,也不知道谁惯出来的毛病。桃歌眼神浑浑噩噩,手法却很是娴熟,饕餮看着总觉有些别扭,仿佛那捏着兰花指的是自己。“师父,谷子能找来吗?我可是什么讯息也没留。”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东拉西扯不说,眼神还飘忽不定,就是不肯看向银镜。“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他也别做地仙了。”桃花仙随手把玩一只珍珠玉簪,斜倚着矮塌,淡淡瞥向桃歌。“这姑娘手法真好,一会功夫云泥之别。不愧是头牌。这妆容媚而不俗,更添雅致,还有几分君子风范。”虽说平日里相处不多,自己徒儿的性子还是摸得准。冷漠的外表下一颗少男心,不若就顺其打个趣子。桃花仙心想着,再多几十年,他也还只是个孩子,这次是不是玩得有点过头了。桃花仙押了口茶,看着眼前的美人,心里又觉得异常舒坦,刚浮头的愧疚顺着茶水吃入腹中。小孩子还是多多经历的好,日子还长呐。“师父,你倒是很有心情。”饕餮附在桃歌体内,动也不敢动,碰也碰不得,心里颇为焦躁。偏师父又是没正经的性子,闹了起来,他更觉羞恼。但羞恼的表情映在镜中,又让他觉得女儿矫情,更不自在,干脆眼不见为净。“既来之,你又何须愁闷。皮囊而已,无需在意。你这心境可大不如这桃歌姑娘,好好学学吧。”说的不假,能混成头牌,又不失自尊自爱,这姑娘绝非凡品。若是生在好人家,怕是娶她的贵公子能排队绕城一圈。即便如此境地,他也觉得当娶。说不定,这姑娘日后姻缘佳成,羡煞闺阁富女。“师父说的是,徒儿浅薄了。”再看镜中人,忽而觉得明媚了许多。他确实该自愧弗如。今早来时她正悉心排舞,一个细节不肯放过。从妆容到衣衫,再到出场的一颦一动都细细揣摩。熬到这个位置,还能守住本心,不像那些俗家女子恃宠而骄,已然是胜了不知几多筹。女子已然开始理头,换掉桃花仙胡乱插上的珠翠,佩戴整齐,又查验一番才停了下来。而后,良久未动。“怎么回事?”饕餮突然感觉不到那一半魂识了。“受不住了,你快离体。”一张符纸印在桃歌眉心,默念几句咒语,喝了句“稳”。饕餮游了出来,桃歌却轰然倒地,好在饕餮眼疾手快扶稳了。“师父,这马上要登台了。”饕餮心里急切,好歹附了人家身体,总要为她一虑。事关前程,不可不急。“没办法了,你来。”桃花仙又出一符印在他眉心,引灵入体,让他能获得一个时辰的灵体真身。“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行?”饕餮急了。这附身女体也就罢了,好歹是别人的身体,要是把自己变成女人,他该怎么见人。“又不是你的脸,你怕什么?刚说了,既来之,你怎么又浮躁了。万事皆是机缘,修行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吐吐唾沫就能板上钉钉的。”“师父,你是不是……”眼看着师父脸色越来越臭,他想说的话又嚼碎了咽回去。不就是男扮女装吗,又不是把他揉成女人,变不回来了。昧着良心安慰自己,然后一闭眼,咬着牙说:“来吧!”桃花仙勾起唇畔,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对自己徒儿识时务的表现颇为满意。也就不再耽搁,捏着符纸,念起变幻咒。待饕餮睁眼,已然是桃歌的模样。“师父,这人间修士的把戏,你倒是用得熟练。”看着桃花仙又从袖兜掏出符纸,翻了翻白眼。真是大隐隐于市,他师父全都学到家了。在这人间一点仙家功法不肯用,惯爱用这道修法门,活脱脱修真道长。“快去登台,废话真多。”桃花仙瞪着眼睛说完,便拂袖起身去了桃歌那处,捏着手里的符咒印了上去。“这下便稳妥了。”饕餮深吸一口气,摆好身形,捏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出了绣房。一路上心里直打鼓,眼皮也跳得厉害。他哪里会那些身法,恐怕一露脸就穿帮了,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一路上总有人对她他行礼,好在早上见过几次,回得倒也得体。只是不敢发言,毕竟不知生熟,多言多错。绣房中,桃花仙捏着茶杯,打量着来人,云淡风轻。“大人,你还是别看了。”谷欠有些发毛,被他盯得手脚不知哪里放好。饶是别人也会想逃的,何况他差点弄丢了人家宝贝徒儿。“还不错。”什么还不错?哪里还不错?怎么还不错?谷欠很想问个明白,可是没有胆量。虽说身上没有酒气,到底是为酒差点误了事,不敢多言半句。“平日里话多得很,怎么哑巴了?”桃花仙望着空了的茶杯,敲了敲桌子。谷欠麻利地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斟茶。热气腾空,谷欠的心也悬了起来。悄悄观望,也看不出桃花仙面色有异更是揪心。这位大人平时嬉闹惯了,总爱拿人取乐,不似那位桑枳大人板着脸。今天这是几个情况,谁能给他开个窍啊!谷欠心里千翻万滚,折腾得厉害,身上也冒起汗来。“别瞎琢磨了。”桃花仙叹口气,自己到底挑了个什么人物,好脑子不长一点,还胆小怕事。这话或有偏颇倒也不算错,谷欠这几百年囫囵度日,生怕做了那出头的短命鸟,好事歹事皆不出头。比他晚修的地仙都盖过他去,他也不急。什么品级不品级,安稳喜乐便好,白瞎了一身好本事,消极得很。“今日街面上的情况你也了然了,就不再说。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谷欠忖度片刻,脑子跟用了极光咒一般飞速转动。这位大人是个正直的主。有了结论,胆子也莫名大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如竹筒倒豆子——倒个干净。桃花仙时而点头,时而凝眉扶额,谷欠说得正起劲,完全没有看在眼里,察言观色这最优秀的技能遁无影踪。“行了,你这是开闸泄洪了?”桃花仙揉揉眉心,是不是自己太好说话了。“……”说这位大人古怪,偏他不信。一开始拘礼,嫌他少言,自己放开了,他又嫌弃太多。难伺候,谷欠瘪着嘴,拧着头腹诽。双手却乖巧地摆在身前,微微含胸以示敬重。桃花仙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般模样哪里像怕事的,分明胆子大得能捅破天。倒是个有趣的,懂得在浮华乱世不争不夺,藏锋敛慧,装疯卖傻。好在自己没看错人,长路漫漫,求索上下,少不得这般剔透的。“你且过来,我有话交待与你。”桃花仙招招手,示意他坐在一侧,一改之前清冷,面色和悦。谷欠也不卖傻了,抬手作揖,便落落大方坐了过去。“大人,可是说这城中怪事。”“嗯。”桃花仙面色凝重,可见事态紧迫。“倒也不是多大事。原本不该咱们插手,毕竟是人间道,免不了破了规矩。”桃花仙略作停顿,故作不经意观察,谷欠正襟危坐,淡然浮茶,并未有置喙之色,才又继续。“这妖道原是旧相识,本来因果相依。”原来,这妖道百余来岁的时候就交过手了,若不是桑枳大人急于救人,早就结果了。多活了九百年,总以为他该感恩戴德,但仙人终究低估人心贪婪,五十年前又撞见了饕餮,一番查证得知正是此妖道所为。现又跑去做了国师,借着身份蛊惑君心,扰乱民生,不知又会害去多少人,伤多少天德。说起来,一开始只想了了饕餮孽果,才苦苦相追,如今断不能轻松了事让他逍遥。桃花仙说得简单,谷欠却觉得并非如此。但不该探听的就该充耳不闻,哪有跑上去询问的道理。至于说这件事还真算不上大,人间那些修士自能了断,若是不能,那也只能说合该有此一劫。就如目前,妖道藏得甚好,再厉害的修士也难捉现行,谁能想到一国国师有异,即便现在发现气象不对,赶也是来不及。莫说天道无情,若仗着替天行道随便出手,那才真是乱了人间。民间所骂“苍天无眼”看似不无道理,却也薄浅。身处位置不同,所见便不同。即便是菩萨也要自念经,人间也当由人间自管。“这道符,你且收好。我还有要事要办,不得久留。代我照顾好他。”桃花仙将灵符塞于谷欠,望了望台上纤纤身影,又言道,“我跟你说的他都知道,若问起你尽管答。明日是道家中元节,最好行事做法。今天不过是搞搞气氛,也算投石问路,不必太过紧张。”“大人,这里可是寻常地?”谷欠本想问此为何处,妈妈又是何方神圣,但觉得唐突,故此婉转些。“你倒好眼力。”桃花仙也没想隐瞒,只是这妈妈身份特殊,不便透露,只说故交好友,放心托付,搪塞过去了。“那……”谷欠转向床帷倩影,悄声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普通人了?”不然何必如此境地。桃花仙颔首,算是应答。春欢阁虽说别有洞天,也不过人间方寸,怎能藏的了那么些个能人异士。不过是妈妈好事,凡遇上不平事能管便管上一二,遇到苦命人便施予援手留在阁里,给份吃饭的差事。但最好别仗着可怜作恶。妈妈也是个不容沙子的,少不了受些当受的惩罚,那些手段,即便身为仙人也是想来胆寒的。“明日客栈找我,具体位置我徒儿会告诉你。一会你俩再谈。”话未落,人已远。谷欠抬头时,就看见“桃歌”站在面前,惊慌后退碰翻了茶杯,弄湿了衣袖。尽管隔着窗户已经见过了,他还是没办法泰然。而且,他现在很辛苦,惊吓之后只剩下捧腹的冲动,可他不敢。这可是饕餮。他保证以后喝酒不会无聊,上好的下酒菜有了。只是现在,他悄悄封了笑穴。“老饕,你吓到我了!”他实在很想说“你惊艳到我了”这样的浑话,但饕餮的神色让他憋了回去。饕餮也不理他,死盯着洒落的茶水,气氛诡异。谷欠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缓,勾着饕餮的肩膀问了句:“要不要我帮你变回来,这个装扮沉着呢!”饕餮终于回神,叹气道,“师父的符,还有一刻钟。”言下之意,你不行。“你倒是不介意。”谷欠打趣道,终是没忍住。“蠢货。”饕餮惜字如金,鄙夷与嫌弃却表无遗漏。高手。“呵呵呵……”谷欠悻悻地笑了笑。“见着我师父了?”“见着了。”谷欠看着饕餮这身装扮,实在别扭,笑又不敢笑,只好转个身子,拖着脑袋不看他。“我说你们师徒二人都合计好了。怎么一个让我守着,一个还偷着跑呢?”说起这个谷欠就觉得拳头痒痒,连连摩拳。“没想好怎么说!”难道要说,师父相约,来看看人间春色?师父才好意思说出口,他还是脸皮薄了许多,想着忍不住摸了两把脸皮。“我呸!”谷欠才不吃这套。没了桃花仙在场,脾气长了不少,刚才那点畏色好像是别人脸上的。“我那粉头小猪呢?我只喂了几颗酒酿圆子,就跑出来了。”“你……”谷欠哭笑不得。这家伙还知道硬的不行软的来,算是摸准他了。“指着你,它得饿死。”那小猪可聪明着呢,谷欠急着回去,没见到饕餮身影倒是见着它拱开地窖,吃个水饱饭足,翻着肚皮躺在地上打呼噜。他那地窖可是没眼看了,酒坛子东倒西歪,喝了的大半,没喝的也淌了一地,全毁了。至于吃食他也没顾着清点,想来也是损失惨重。“我放下酒不救,急匆匆找你。你这没良心的倒是自在享福,还不让我笑。”“这都半天过去了,你才来此,跟我说急匆匆可真好意思!”饕餮才不买账,想讹诈酒钱,门都没有。那点体己钱是师父留给自己的。“嘿嘿嘿……干嘛说那么明白,咱们这交情……”谷欠腆着脸,饕餮依旧不买账。“没有!”拂开他摸上来的手,一脸嫌恶。“行啦行啦,言归正传。”谷欠掏出一张符,在饕餮面前晃悠。“可知用法?”这是张护身符,没错,就叫护身符。名字虽俗,用处大啊。深陷险境,可以救人一命。当然,对于神仙还是有点鸡肋了,可对于灵鬼来说,那就真是天价之宝。有这么一张符,便能护住魂识不散。不过,这张还是有些不同的,别有妙处。“不知。师父那些玩意,我学不会。”用法和咒语都古怪得很,还只说一遍,真当收了个神童了。“不若小娘子跟了我,我定手手相传。”挑着眉毛靠向饕餮,要多猥琐有多猥琐。饕餮因为先前用了迷心咒控制局面,有些脱力,不然早一巴掌拍死他了。“滚!”谷欠早就看出他力有不逮,便仗着胆子又靠过去。可惜时运不济。偏在到人眼前时,那人变幻咒解了,法力随无但那天生的力气,可分毫不差全落在脸上。“别别别,别打了。开个玩笑,不至于,不至于……”谷欠满屋子乱窜,又怕惊扰了昏睡中的桃歌,蹑手蹑脚的。早就忘了她被桃花仙下了符,闹腾多大动静都醒不来,白白挨了许多打。他们闹得欢快,桃花仙他们忙得“欢快”,彻夜未眠。第二日,十五中元,翁中捉妖。“一共七处法阵,还真是大手笔。”“比不上你走这一趟,路途遥远。好歹是成年了,不然定要被那青冥念死。”“桃仙叔叔又说笑了。狐仙有日行千里之能,这点路途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况且几位叔叔不是常说,无处无时不修行吗。倒是桑枳叔叔躲了我几十年了,还没够吗?”“怕是不敢见,你若问起不好答。”“青冥叔叔告知我了,不就是送去了幽冥山巅吗,还当多大事情。我自小跟着几位叔叔修行,比起父母亲族还要亲上许多,怎么这么点事情还能计较。”“嗯,看来我家小狐仙长大了,知理匪浅。行了,你先去客栈休息。昨晚探查法阵没少费精元,拿上这颗归元丹,快去调息调息。”桃花仙从袖口摸出一颗丹药塞给了小狐仙,捏诀要走,却被小狐仙的问话绊住了脚步。“叔叔,饕餮不过是一般的厉魂,救且救了,怎么还费心收做亲徒?”小狐仙终是忍不住。这个叔叔虽说面上和煦,却不好交心,收徒弟更是难能可贵。她问过青冥叔叔,也是说不好,这才当面问上一问。“无聊了。一来觉他有趣,二来,也是有缘吧。”“那……昨日给他变换女相,也是有趣?”小狐仙忍不住笑了,一个大男人寄居在女娇娥身躯里也便罢了,偏偏又幻化成女娇娥涂脂抹粉,纤语细步。也不知他家叔叔怎么哄骗的,看来这福祸不知的倒是那便宜徒儿。“有趣。”桃花仙唇角微扬,摇了摇纸扇,捏决而去。小狐仙见人已走远,也不急着回客栈。早就听闻这座县城的卤水豆腐好吃,她馋了许久。这次可要吃够了,还得学个方子,回家做给青冥叔叔,他也念了许久。到底年轻人,精力充沛。折腾一晚上照样四处蹦跶。哪里像他老人家,躲在暗处跟着就腰背酸软,精神不济。“你说,让你见又不敢。偷偷跟着瞄了一晚上,自讨苦吃了吧!”桃花仙摇着扇子调侃道。桑枳倒也不吃味,只说了句感激的话。“费心了。”原本一个小妖道哪里用得上这些阵仗,他们看着让两个家伙动手,妥当当的。不过是某些人着实想念自小看大的小狐仙,又拉不下脸子,这才磨着他帮忙想了个因由引人前来。桃花仙听了那句“费心”,心里倒是暖了几分。这个人,总是如此。心里肚里什么都有,别人又看不见,他也不肯掏出来明示,只是冷着脸子偷偷扔一些温情过去。别扭得紧。“跟我还客套什么,矫情。”桃花仙最烦的就是他这点脾气,事事爱端着,心里又柔得不行,憋屈死。“说说眼下吧。你跟了一夜,可是确认了?”“嗯,错不了了。”桑枳笃定道。“看这阵势,这几百年没少长进,至少脑子好用了许多。能想到这样的七星邪阵,还布置得如此漂亮,若是再藏得好些,又或不让你遇见饕餮,指不定能成个大气候。”“时辰也拿捏得当。趁着昨日人烟稀少布下了,今日凌晨又在个阴时开了法阵。这一整天的阴鬼戾气碰上了消化不好的,也能撑死。你说,没咱饕餮在岂不可惜,他要白白浪费许多不说,还得来个反噬爆体。果真,咱们还是良善许多了。”桑枳闻言嘴角抽动,心里暗诽。说的跟真的是的,连他都差点感动了。恐怕,到时候人家要求着爆体,你倒假慈假悲百般不肯了。哎,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茬,先前烬芳差点散魂依旧梗在心里。只不过不像这个玩闹起来没够的,他原是打算给个痛快的。他偏不许,说什么脏了手脚。“你说,同是长生,怎么他就老得那般快,我压根没认出来。”快别说话了,你这嘲讽也太明显了。他不过就是个凡体肉胎,会了点邪门道术,怎么跟你这仙根道骨自天而成的比。桑枳腹诽归腹诽,心里还是宠溺多些,嘴上冒出的话也就和煦不少。“有我在,化成灰也找得出来。”“那倒是。”桃花仙很是认同桑枳辨人识物的能力,眼睛里冒出的都是骄傲之色,犹如红日般炽热,仿佛有这能力是自己一般。“快些回去吧,那几个怕是等急了。”不由他再分说半句,拉起来便用了仙法,瞬无踪影。悦来客栈,正吵得热闹。“让你昨夜别喝酒,你偏不听。若不是那位妈妈和师父相熟,看你怎么脱身!”“相熟?还收了我一大颗珠子。那可是我心头肉!平时都鲜少拿出来,就怕蒙了俗尘。”想想当时他一拿出珠子妈妈那绿油油的眼珠子,他就血气逆行,五脏俱焚。“好意思说。”饕餮甩出一张账单,点着上面的小楷调侃道,“你一晚上的酒钱怕是能买下整个春欢阁了。”谷欠自知理亏,抠着手指头,耷拉着脑袋,瞥都不敢瞥一眼,生怕又少去银两钱物。他这人平生两怕,那是真真的不是装。一是怕无酒,尤其是遇到好酒,拿着千金裘也要换回来;二是怕散财,若是为了买酒,那倒是慷慨大方,视如粪土。只是这回,财散得过大了,一颗难得的千年灵墟血珀珠,那可是桃花仙酬谢他照看饕餮这几十年才舍得给的。天上地下也不过五颗,他算是昏了头了,拿出来抵酒债。“你这买卖不亏。”桃花仙的话轻飘飘落下来,却似有千钧让人心安。谷欠和饕餮连忙上前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喊人。“师父(桃仙大人)。”“桑枳大人。”倒是齐整。桃花仙和桑枳点点头,让他们坐下说话。桃花仙喝了杯清茶,嗓子温润了些,才又说道,“那颗珠子再好在你手里也只是个玩物,给了秋娘,自有大用处。也算是承了你一份人情,日后定会在要紧关头帮你一把。”“哦?还有这等好事……”刚刚还沮丧万分,现下已是春光满面。几百岁的神仙,孩童一样的心性。桃花仙敲着折扇,微微颔首。忽而转向门口,语调轻缓和柔道,“既然来了,就别躲着了。你桑枳叔叔特地来看你的,小狐儿。”“桑枳叔叔,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一开心尾巴都露了出来,扫得一桌子人连连打喷嚏。桃花仙忙打折扇遮住鼻子,顺便帮她将尾巴收了回去。“阿嚏,阿嚏,阿嚏……”桑枳一边艰难地忍着,一边点头,看上去十分好笑。“小狐儿这尾巴可是又长了不少,看上去比上次还要茂盛。”转着眼珠看了一眼小狐仙,就贴在桃花仙扇子上,说起了悄悄话。“她这尾巴还要长到什么时候?我见那俩老狐仙的尾巴都没她这壮阔。”桃花仙嫌恶地撇开头,说了句不知道,就喝起了茶水不再理会他。桑枳自觉无趣,又转头冲着小狐仙嗤笑了两声,还被桃花仙调侃了句“痴汉”。只好也端起茶杯喝了起来,仪态庄重。“你可是调息好了?”桃花仙问道。小狐仙点点头。狐仙还是喜欢自然更多,在这客栈里多舒坦都不自在。吃完了卤水豆腐,她就找了个僻静的竹林打了个结界调息起来。“你前些日子不是念叨着要画符纸吗。正好,今天跟我一起,想画多少画多少,可好?”桃花仙从百宝囊里掏出来好几沓子符纸,上等烫金硃砂墨、檀香紫双龙戏珠澄泥砚,还有两只小头的兔肩紫毫笔,摆了一桌子。饕餮和谷欠捂着脸不忍心看,也不知是有多爱这人间的玩意。桑枳倒是见怪不怪平淡得很,家里摆的那些道家法器、符纸,可是一整间储物阁都占不下了。只要他开心,摆满一整个康华宫也行。小狐仙倒是一蹦三窜,满心欢喜地搬来凳子,托着小脸蛋儿,眯着眼睛,踢着小腿,等着桃花仙起笔。桃花仙铺平早已裁好大小的黄纸,吩咐小狐仙研墨,悉心指点到墨汁上佳了,才从袖兜里掏出朱砂丸扔给饕餮和谷欠让他二人抓紧时间调理一番。朱砂还有辟邪的功用,对于今晚这鬼怪横行的日子可是有大用处。两人拿了东西,谢了礼,便自去安排了。唯剩桑枳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伏案画符,也是认真,还很享受。桃花仙画了一桌子符纸,小狐仙照猫画虎也画了不少,全被扔到了一边。“太丑。”桃花仙嫌弃道。小狐仙面不改色,依旧画符,画完照样扔到桌上。桃花仙照样扔出桌子,也是面不改色。反反复复扔了几十张总算不再扔了,小狐仙兴奋抱着符纸转了好几个圈,又摆到桑枳面前展示了一番,得了几句夸赞,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进香囊里。这是她画好的第一张,且得珍藏。熟练后,小狐仙越画越快,不一会也跟桃花仙一般,面前堆了座小山。桃花仙看在眼里,喜在心头,面色却依旧淡然。这小狐儿是块好料子,不似她家里那两个毛猴子兄长般浮躁。既耐得下心,又坐得下去。修行之人是逃不开苦心志的,若想走捷径多半会入了邪魔外道,跟那祸国妖道一般人人喊打喊杀,无处容身。他们这边刚忙完,那边也都调息妥当,过来复命。“嗯,气色恢复得不错。”这朱砂丸倒是好东西,桃花仙心里算计着,回头还要丹君老头练些才行,少不了又要准备几坛好酒了。“大人可是还有余的,都赏了我吧。要是有酒……”谷欠眼光跳跃着,说得正欢快,就被饕餮一把捂了嘴,话到口边又塞回去,呛得他眼泪花直转,哼哼唧唧地骂个没完。直到桃花仙看了饕餮一眼,才算尊了师命饶了谷欠。谷欠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哐”地一声砸向桌面,用胳膊把自己的脑袋埋了起来。这个老饕太可气了,这几百年的人可算是一夕之间都丢够了,他居然当着两位大人的面骂起了脏话。来道天雷劈死他吧!“你俩胡闹够了,就好好听着。一会还有正事。要是耽搁了,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拿来做鼓。”桑枳恶狠狠地道。他不愿管那朵长在桌子上的“羞花”心里有几番委屈,也不去维护饕餮而直言。只是不愿桃花仙的心意白付了去。桃花仙未曾言说,桑枳心里也清楚。虽跟那臭道士有些过节,但桃花仙不是他桑枳,向来理性克制,绝不会为一点私欲破了天规。莫不是为了他救下的那个徒儿,怕是如今还不知哪里云游呢。想及此又不经意地望了望桃花仙,心底叹息:口是心非的家伙。“你也别生气了,他们到底还是年轻。咱们那会不也如此吗,可是没少惹师父生气,荒唐得很呢!”桃花仙捋了捋桑枳的脾气,又转过头来跟饕餮交代。“这几十年,为师光顾着给你养魂,也没想起多教你几个术法。幸而纯正了许多,也不枉费。你所学的,尽是人间寻常道法。虽说也够,但你毕竟是半魂之体,受不了多少力道。你把这粒护元丹收好,用法晚些时候再说给你听,关键时刻能救你。”饕餮接过一颗通体碧玉的丹药,握在手里且柔且暖,还有一股淡淡的幽兰香气,吸入鼻腔顿觉安畅。“这可是好东西啊。”谷欠要摸,被躲了过去。“我说你这人太过小气啊!”转身要跟桃花仙诉苦,却见他正伏案画阵法。终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早先一直想问的问题:“桃仙大人为何不用仙法,偏偏这般费事。”桃花仙难得停手,定定看着谷欠。“前几日徒儿跟我说你喝酒伤了脑子,我还不信。今日一看,确实。”说罢还惋惜地摇摇头。思量片刻又觉不妥,便一手伸进长袖翻腾起来。老半天后,终是掏出一颗小巧盈润的丹药扔给谷欠。“多少能补救一些,你且用着。”真是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损起人都一个路数,你还不敢不痛快。谷欠讪讪地摸摸鼻子。虽说损了些,但好东西还是好东西,哪有不收之理,也算自给台面。小狐仙却不给面子,嗤笑起来。“入乡随俗,来人间管闲事就当守着凡尘规矩。滥用仙法可是要折损仙灵的,你当仙灵是白给的?枉你修炼这几百年,也难怪还是个无品小仙了。”没错,损仙灵可是件大事。仙灵相当于人间的寿元,精贵着呢。能力越大,肩膀上的山就越巍峨。有了约束也就懂得思量,免着因冲动乱了天罡。不过,桃花仙倒是不在乎折损仙灵。别看他在仙宫住了九百年,承着上仙名号,可到底轮回了几千年。几十辈子凡人的行为方式,早就烙印在了骨子里。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仙法于他有些多余。桑枳看着桃花仙明灭不定的眸子,知他又想起了几千年的轮回苦修,心里揪得生疼。当年若不是为了救他,烬芳依旧是芳菲锦簇红满天的模样,何苦遭那近万年的轮回苦厄,受那陨身炼神之罪。想及此,又觉得妖道恶了几分,定不轻恕。桑枳暗暗攥紧拳头。桃花仙皆看在眼里。还是放不开么,随他吧。该说的也早就说烂了,榆木脑袋,非认死理。每当心中烦苦就想找到出口,也就免不了有人倒霉。“好啦,你也别说他了。你这画了半日扔了满地的鬼画符,又是好到哪里去了。”只此一句心里就痛快了,到底是天界里最通透的人。谷欠也觉得舒爽了一些,看来不是他好欺,大人嘴毒起来不论亲疏。小狐仙倒是不在意,日常打趣而已。三位叔叔里桃仙叔叔是最慈爱的,平时没少和她嬉笑玩闹,这样不轻不重的斥责,不过是给某人一个台阶。她得意地看了看谷欠傻乎乎的那张脸,心里也是舒畅。只有饕餮有些迷糊。他来的最晚,许多事都是从谷欠那里听来的,而谷欠也是道听途说。他总觉得师父绝非看起来那般简单。他不过多了谷欠四百年,却是根基深厚的天宫上仙,任人敬慕。但他不敢问。桑枳也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烬芳的意思他怎么不知,但他做不到。也许真如烬芳所言,有些路总要亲自走过才能算是走过了。算了,还是眼下的事要紧些。桃花仙一边画灵阵最后几处,一边做起了交代,压根不把这几个人心里那点浪花放在眼里。“这灵阵图,你们且收好了,一会按着它把这些灵符布好了。”看着那些符纸,谷欠脑袋抽疼。按照桃花仙的性子,布阵肯定不让用仙法,这是要跑断腿累残手了吧。怀着同命相连的心思看向饕餮,那厮居然眼冒金光,仿佛那些符纸是金丹宝器。没救了!“师父,咱们是要瓮中捉鳖吗?”饕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瞎激动什么,你又不是那个瓮!”小狐仙毫不留情地扑灭了他的心头星火。“他是!”桃花仙笃定道。饕餮眼中全是崇敬,对师父的话毫无疑虑。桑枳望着窗外的飘云,仿似置身事外。谷欠感觉下巴有点脱臼,两手扶着不敢动。小狐仙却是两眼星光,托着下巴殷切地问:“既然他是瓮,那鳖在哪里?”“俗话说,和尚不离庙。他这般费心,难不成还能安枕无忧。这个七星邪阵是用来吸收阴厉之气的。游魂野鬼虽然厉害,到底可数,凶猛厉鬼更是几不可闻。若不是这鬼门开着,放任阎罗地府阴气散往人间,他这月半之夜的功夫也就白费了。他不甘心却也只会缩着,来年还是为祸人间。倒不如与他方便,让他大胆些,我们也断个干净。”桑枳这次倒是事中人了,耐心做了解释。“那咱们这个灵阵便是瓮盖子,让他有来无回咯。”谷欠忽而灵光了。只是对于那个瓮还是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也说不上来。饕餮显然不关心那么许多,他只觉得,既然师父让他去那便去就是了。这位师父纵有千般主意,总是不会害他就对了。于是便果断干练地收了桌上的符纸和灵阵图,才不管那瓮和瓮盖子,拉起谷欠就要走,又被桑枳叫住。“你应当明白你师父的苦心。”饕餮似轻且重地点点了头,便拉着谷欠阔步而去。“这青天白日,衣袖腾空,可是不好?今日坊间里还没消了气氛,再看这出怕是难以不信了。”小狐仙收起偷听的耳朵,想着饕餮非常人能得见,便觉着不妥,方才出言提醒。“谷欠可不是行脚僧,他懒着呢。”刚一出门谷欠就用了仙法,桃花仙可是眼尖得很,哪里逃得过。小狐仙恍然,也是,只要不涉及人间俗世,一点疾行遁影的仙法倒是可用。可又想起一事不得不说,便从窗台跳下到桌前好好坐下,压着嗓子跟桃花仙说道,“叔叔可真是放心?好歹是个千年的妖道……”“放心。有些人千年得了天大的本事,有些人千年也就是千年而已。”桃花仙闲逸地摇着扇子,不紧不慢说了句囫囵话。小狐仙眨了眨眼睛,水汪汪的一对,漆黑如暗夜行空,深邃如深海漩涡,似能将人心吞没。比起之前碧玉般的瞳仁更叫人喜欢。狐仙自有魅气,而他家小狐仙眼睛里全是青冥浩瀚,透着惑人的灵性。难怪九狐一族格外看中,托付他们师兄弟共同教养。小狐仙还是有些忧心,但既然桃花仙都放得下心,她自然也不会瞎操心。毕竟,他们在这呢,还能看着那两个傻子吃亏不成。这七处法阵若不是邪门阵法倒是妙极了,成北斗七星之形态覆盖整个城郭。每个阵法眼中皆缚有一凶悍恶灵阴气冲天,再加上吸了一整日的鬼门阴气,走在街上莫名觉得阴冷透心,不似初秋该有的凉爽,倒似凌冬入寒。饕餮和谷欠兵分二路未敢耽搁,将灵符按着灵阵所属位置一一布下。桃花仙所布灵阵更为精妙,暗藏气息,将七星邪阵紧紧锁死,所敛阴气看似更胜先前,实则虚张声势,与先前相去甚远。不过饕餮身上被压制的玉佩却蠢蠢欲动,尤其靠近阵法,似要将他拉入阵眼。好在师父先见,对那玉佩动了手脚,又让谷欠给他用了护身符,方才安然无虞。“有趣。”客栈中,桃花仙感觉到了那块玉的异动,非但不惊,反觉来得刚刚好。小狐仙听到桃花仙莫名的一句,颇为不解,便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学精神,问了起来。桃花仙避重就轻,只说邪门阵法对饕餮不利。之前在他那块随葬玉上用了仙法,方能感知异动,恐怕要辛苦小狐仙再走一遭了。“叔叔,又客气了。我愿意跑一趟,叔叔尽管说,要做些什么?”眼里灵光开了花,可见是个玩性十足的。“还记得我先前教你的定心阵法吧,现下刚好有机会检验成效,你去给我徒儿布上。”刚好也验证护身符的另外之妙——结合定心阵能护心神清醒。“叔叔,为什么我总觉得饕餮是个饵呢?”桃花仙也不回答,只是神秘一笑,用扇子轻轻敲了下小狐仙的头,宠溺地说道,“还不快去。”见小狐仙没了踪影,才转身问桑枳:“我之前要的珠子你可是备好了?”桑枳郑重点头。“这场劫难,迟迟推了几十年,终是逃不掉。你当年拼命救下我神魂,可也这般费心。只是那时不知,还生生误会了你几百年。桑枳山呆的孤独,就想散魂而去,偏又落了你的圈套,渡了雷劫,重归仙身。都不知该谢你还是该怨你,纵然知你不可道破天机,心里也终究是怨过的。”“该是我谢你,这原本就是我欠下的。若不是年少逞能招了灾祸,又怎会累你受几千年轮回,更别说桑枳山几百年的孤独,我也不愿。只是天命难违,我也怪那苍天无情,偏是你多受蹉跎……”“罢了,罢了,快都别说了。再谢来谢去,可真就没意思了。你这次可千万别插手,到底与救我那次受了天命不同。天界上仙更不能无视法度,乱了天规。”桑枳沉默不语,心中左右,但看桃花仙神色坚毅,便知若是妄动,怕是难获原谅。到底不是意气的年岁了,冲动不起来了。他更珍惜眼前人,不愿再惹人心伤。“放心,小桃子,我……”保证还没有说完,就挨了打。一激动又叫了他不愿意听的名字,也是活该。“不长记性。”桃花仙又恨恨地打了一把,连同刚才他责难自己徒儿的账也一并算了。“长,一定长。那个,咱们出去逛逛。没了封禁,街面可热闹着呢。”“也好,刚好有个地方要去。”桃花仙的声音飘向远方乃至万年以前。那时也是这样的时节,秋梧桐铺了一地,几个人围着酒坛偷酒吃。饕餮和谷欠汇合的时候,刚巧小狐仙布完了阵法,躲在树上养神。他们的谈话,便被听个干净。“我说老饕,你知不知道那妖道活了一千年了,你才几十年的道行。”姑且算那点符咒法阵是修为吧。“我不是你,脑子清楚着呢。”饕餮斜了他一眼。“那你还敢硬撑,你说你是不是太冲动了。桃仙大人也是的,明明平日里极为看中,怎么也不知轻重了。你说该不是他又玩心大起……”“哎呦。”谷欠捂着头哀嚎道,“你打我干嘛,我又没说错……什么。”眼看又要挨打,气势全落了下去,不敢往下说了。“再胡说,我真拿你的牙串手串。”饕餮气呼呼地道。“好好好,我不说。”他也知道这其中必有隐由,只是面对自己看护了几十年的,总觉得该劝上一劝。“我知你是好心。只是,我不太喜欢这样。”饕餮望着自己的双手,死灰一般,摸哪里都能起一层霜。游荡在人世间,除了道法高深的,再无人能看见、触到他。那种冷,他自己都厌恶。若是当年散了,也便罢了。自打被师父救下,又交由谷欠照管,收养山野被弃的小猪,即便整日吃着那些没什么滋味的灵丹妙药,也不觉得苦闷。师父说,若逢机缘便能脱离鬼道。结束这漫长无休的冷与寡淡,哪怕再入轮回,哪怕魂飞魄散,也该拼死博一回。“谷子,你别猜疑我师父。他待我极好的。”饕餮摸着腰间玉佩,眼中全是敬重与安心。师父那日握着这块玉费了不少力,他都看在眼里。师父却轻松地笑了笑,让他莫去担心,只管做自己想做的。能遇到这样一位师父定是上辈子修了许多好,才换来的吧。谷欠点点头,释然一笑。他也知道那位大人的性情,也听说过几千年前的那件轰动天界又被压下去的事,只能说关心则乱吧。那位大人,是能把生死托付的仙人。倒是有良心,不枉桃仙叔叔操碎了心。小狐仙抻了抻腰身筋骨,就从树上落了下去。“我说,你就不会出个声吗?干嘛神出鬼没的。”谷欠拍着胸脯安抚惊吓的心脏,张嘴就抱怨。“鼠胆子!”“你!”“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你一天被吓坏几回,自己数的过来吗?看看人家饕餮,面不改色心不跳,比你不知强了多少。”“我没有心跳,想跳也跳不起来。”饕餮原想打趣自己,调节气氛,结果更尴尬了。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还是谷欠“咦”了一声,打破了宁静。“小狐仙大人,你刚才可是偷听了吧。听了多少?”谷欠吞着口水,神色紧张。他可是说了些不太好的话,这小狐仙别回头全给他卖了啊,那个记仇的大人。“全听到了,你说我桃仙叔叔的话,尤为清楚。”小狐仙一字一句地说道。这谷欠着实看脸色,事情不对,就恭恭敬敬喊大人,平日里就忘了身份,直呼你我。小狐仙非得整治他,但也不能在此刻,她还有要事。“你,把这个收好。”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那只拿着银铃铛的手伸到跟前的时候,饕餮还是有点搞不清状况。“给我的?”“嗯。”桃仙叔叔让给的,她不想也得给啊。一个核桃大小的铃铛,精巧不说,光说上面的灵纹盘枝错节地刻满了,也足见珍贵。“谢谢!”“唉呀,老饕你客气什么。这肯定是大人让她给你的宝贝,看那灵纹真真漂亮啊!”说着就要凑过去拿到自己手里,又被饕餮抢先落入了怀里。“呀!你又小气病犯了。”谷欠气得鼻孔滚圆,委屈巴巴地埋怨起来。“给我看看又怎么了?能坏了,还是能化了?”喋喋不休,跟个受气媳妇一般。“东西我给到了,也就回去了。你一定要收好了,寸身不离知道吗?”小狐仙望了望天色,忽而看到一朵绚烂的烟花,便来了兴致,又对着俩人问了句“要不要一起逛逛夜色”。两人自是愿意,只是一路上少不得拌嘴作乐。主要谷欠是个安分不起的。“这一天天的,你净得了好东西。我都想死一死了!”“那你就去死吧!”饕餮心情大好。“我若死了,你可愿意把师父让给我?”有个好师父什么好东西都有了。“这夜色撩人,宜观宜赏,就是不适合做梦。”“我觉得,若是现在,桃仙大人也是愿意收下我的。”“我家叔叔可看不上你!”小狐仙忍不住插嘴,“无趣又烦人。”“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彻夜空,似要冲破那诡异的阴冷之气,让点点星光化身指路明灯。第三日,十六刑杀,画地为牢。春欢阁里,秋娘,烬芳,桑枳,只差一个青冥,便回到了当年围炉夜话的好时光。只是,回不去的终是回不去了。“当年师父他老人家,一共收了四位徒弟,最看好的就是你,最后最让他伤心的也是你。烬芳,你可知错?”“知了,知了。”“你可知,这几千年,师父落了多少泪,少酿了多少阑珊影……”“知了,知了。”他们师兄弟四个,皆是酿酒好手,可不是随了那酒痴师父。尤其是那阑珊影,馋疯多少神仙。喝一口,云深不知处,再一口,灯火阑珊下,第三口,起舞清影中。故而又称“三口仙”。可自打桃花仙出事,谁也不敢提那阑珊影,那是桃花仙最爱的酒。他们的师父司春之神东方帝君——青帝,一怒之下砸了所有酒坛子,天界是整整百年都在那股酒气里,谁也不愿也不敢醒过来。自然也是再无酿造了,何苦惹伤心!“好啦,秋娘,好歹你现在也是尊位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桑枳好不容易插上话,偏又撞在枪头上。“谁哭了?明明是师父……”脸颊还没干透的泪痕让秋娘有些羞恼,愤恨地打了桑枳,任他哀嚎连连。“好了,好了。我说,能不能说个正事。从昨夜就一直抱着酒坛子不撒手,今早好不容易醒了,又数起往事来了,可是还醉着呢?”“你说。”秋娘别过头不看他。桃花仙却笑了,当真还是小孩子脾性,倒是没变。“上次我来得匆忙,没见着你,便也没问。你放着秋梧宫里的政务不处理,在这人间落脚,可是那件事有了眉目?”秋娘点点头。她现在开府建衙在白帝手下当差,日日代之处理公务忙得厉害。白帝乃司时之神,西方帝君,被人间叫做秋神,主掌收获与刑杀。这个时节,又遇上祭祖节,正是忙碌。她既然不用分身,那定是出了大事。“看来,师父也该出关了。”桑枳捏着酒杯,久久不能平复。“今日,先到这里吧。我回仙宫这几百年,咱们头次见着,改天约上青冥,去见见师父吧!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秋娘,你人间这身皮囊丑了些,改日换换!”临走桃花仙还不忘打趣。“滚滚滚,烦死你们了。”秋娘连推带搡将两个人扔了出去。“以后没事,也少来烦我。”转身的瞬间,却是带着春风般的笑容。终是回来了,一家人总算全了。客栈里,小狐仙依旧坐在窗台上,跷着腿吃糖葫芦。饕餮和谷欠则盯着昨夜拿回来的纸折宝船,啧啧称奇。一艘宝船,通体铜红色。船尾停着船桨,斜斜地倚着扣在船尾的套环里,船中央楼台阁宇,竖着桅杆,飘荡的旗帜上画了一只眉须可数的青龙。再往前看,还站着几个游人,撑伞的撑伞,衣袂飘飘的连发丝也似河边垂柳轻轻舞动,再看那拎着鱼绳的船夫,眉目含笑地望着眼前的大鱼,牙齿清晰可辨,连脸上的褶皱都生出肉来。顺着鱼绳往上,船舱的窗户正开,一只素手提着手帕迎着来往宾客,怀里还抱着一架琵琶,面容半遮半掩,任人浮想联翩。再往里望去,更是乾坤尽显,雕花的屏风画着梅兰竹菊,袅袅的香炉似乎还能闻到清雅,连那微微晃动的窗帘,也是欲拒还迎,仿似爱着秋风又恨着秋风一般。“我说你们看了一个上午了,可是要用那点炽热烧个窟窿才算?”小狐仙吃完了糖葫芦,就觉得无聊,看着那俩恨不能住进宝船里的,就恨得牙痒痒。饕餮倒是还好,平日里端惯了,也就挺了挺脊背,悄悄远离了几分。谷欠却是疯惯了,听了小狐仙的话,非但不适可而止,还蹬鼻子上脸般地又往前挪了几寸,鼻子都贴着船身了,直把眼睛看成了对眼。小狐仙被他惹得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差点翻下窗台子。饕餮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她才拍着胸脯后怕,喘息着,惊呼好险。这下轮着谷欠笑了,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饕餮实在忍得辛苦,却又不愿笑得那般癫狂肆意。还没到门口的桃花仙和桑枳,老早就听到傻里傻气的笑声了,只是这先女后男着实引起了好奇,不由加快脚步往客房走去。“什么事这么开心?”先是看到痴傻的谷欠,和黑着脸想打人的小狐仙,而后才顺着饕餮看到了桌上的宝船。“哪里得来的,天界也没这般精致的纸船,仙法怕也没这手指灵巧。这灵气活现的小模样,抱着看上百年也是不生厌烦的。”桃花仙边说,边轻轻摩挲,小心翼翼地神态,欣赏的目光,让桑枳看得有些着迷。不若,也买一艘带回天宫,心里暗暗下着决心,人也悄悄抻直了耳朵。“谷欠喝酒赢来的。叔叔,你都不知道谷欠多厉害,就远远地闻了闻便知道是哪里的酒,藏了几年……”小狐仙抢答道。边说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极为生动。买不来了,桑枳有些气馁。“那是厉害,改天你也赢我一回。”桃花仙眯着眼,从后槽牙里挤出一句话来。谷欠听得浑身发冷,不由哆嗦了一下。这个多嘴的小狐仙大人。还是怪自己糖葫芦买少了,没能堵住嘴。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主动认错。“大人,我错了。”“那便好。”咦,就这么简单。谷欠歪着脖子,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敢相信。但看桃花仙淡若清风的样子,又不似诓他。当真是自己想多了,随即放心下来。“哼,蠢货。”桑枳轻斥一句。其他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尤其是小狐仙笑得那般毫无顾忌,谷欠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群人,一天天就知道欺负他,有劲没劲。“别胡闹了。”桃花仙微露愠色,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多喘。倒不是他有意疾言厉色,而是想到了了不得的事情。“十三布阵,十四埋魂,十五炼化,七月复生,七星连珠,坏了坏了,差点坏了大事。”他光想着七日复生,让饕餮趁机化灵了。竟错算了妖道的算盘。饕餮和谷欠听得稀里糊涂,小狐仙也是不明所以,只有桑枳通晓关窍。“天地阳气灭绝,经过七日便可复生。他又没死,哪来的复生。难不成,七七终局,锻体化神?”“想引来雷劫度化,也得问问我答不答应。就差个七日了,我偏不让他圆满。谷欠,你给我去趟地府。”至于饕餮,好在还有桑枳备下的玉魂珠。另做打算就是。两位大人到底在说什么啊,三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谷欠听到地府两个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去地府?大人你没开玩笑吧?”“你觉得呢。赶紧滚去地府,找第十殿转轮阎君借样宝器,一日归还。”借宝器,阎君哪里来的宝器,都是些伏魔降鬼用的,还是十殿阎君大人,他不敢借啊。“那位阎君,实在不好相与,大人能不能……”换一位啊。阎罗地府分为十殿,每殿阎君各司其职,十殿阎君掌轮回,也掌管着整个地府的最高法权。穷凶极恶的鬼到了他那里连受酷刑都是奢望。卵胎湿化,朝生暮死,罪满之后方能复生为人,还是投入蛮荒苦地。他一个小小地仙哪里来的本事,跟转轮阎君借东西,还是宝器!桃花仙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方玉石,乌漆麻黑,形状怪异,极为丑陋。“把这个给他,他定然给你想要的的宝器。”谷欠虽然嫌弃,却也不敢质疑。恭敬地接到手里,领命而去。“桃仙叔叔,这是何意?”小狐仙终是压不住好奇,想要问个究竟。“守株待兔太过消极,搞不好弄巧成拙,让他引来雷劫便不好收拾了。我赌他知其一,不知其二。误打误撞做了个七七终局。我让谷欠借的宝器,便是为了让他等不及,早早做法助长修为。画地为牢,让他无法逾矩。”“这个阵法,起初未曾细想。如此以来,便知源头不简单。烬芳,这妖道怕是要留条性命了。”“本来也没打算让他死了,不合规矩。不过,现在看来断其修炼根本倒是妙计。也算是他福大命硬,命不该绝了。至于那个源头,也是快了。该来的,就让他来。”还不如死了好,小狐仙和饕餮不约而同摇了摇头。只是两人心中更多疑惑,相视一眼,谁也不敢开口问。他们说的“源头”到底是什么?不过,桃花仙赌对了,那妖道确实不知七七终局锻体化神的好事。当年弄丢了饕餮,原本失魂落魄,以为再无可能增长修为。不成误打误撞,酒后跌落地室之中,在一蛙面人石像手中找到了那个阵法。他苦苦参透,终是得偿所愿。如今看着自己的神来手笔,他竟有一种老来得子的激动与欣慰。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阵法比初布之时更为汹涌,却也只当是皇天不负,苦尽甘来。“看来,过不了两天,就要大功告成了。”诡异的笑声惊走了树上嬉笑打闹的鸟儿,也吓跑了想去林间打柴的农户。心想着,大白天怎么也闹起鬼来了。傍晚时分,谷欠终于从地府归来。一脸春风,像是阴间偶得艳遇,那阵春风把他的嘴角都吹歪了,老半天落不下来。“傻乐什么,宝器呢?”饕餮不客气道。“来了,来了。你们不若先猜上一猜,阎君大人看到那破石头什么模样。”“乐疯了,差点放了恶鬼。”桑枳面无表情地说道。“咦,大人怎么知道的?”难以置信,莫不是跟去了。“赶紧把宝器拿出来。”桑枳有些不耐烦。就那个阎君早有耳闻,身无长物又极贪财,看到了上古神石“刑杀”还能有什么得体模样。“宝器,没拿来。”眼看要挨打,谷欠吓得声音高了好几个度,“阎君大人他要亲自来。”“不早说。那你去这么久,地府半日游啊?”饕餮揶揄道。“不是……阎君大人让我帮忙处理公务。”谷欠伸出被磨出水泡的两只手,一脸委屈。打了一下午的恶鬼,用千斤玄铁铸造的九节长鞭。转轮阎君开心起来居然赏了恶鬼一通鞭刑,又给扔回了九殿阎君那里。好惨的鬼,他好惨的手。用了玄铁刑鞭毁了手,还那般开心,当真是个人才。桑枳摇摇头,为他的脑子堪忧。“玄铁刑鞭,你的运气不错。”那双手怕是一个月都长不好了,桃花仙轻哼一声,转身出去了。桑枳自然跟着,那家伙来了,妖道有好去处了。他可没忘了十四那天的冷餐冷饭,十殿阎君那个地府怕是鸡飞狗跳没得安生。原本不易对生人下手,心中定然苦闷。如此机会,他怎肯错过。谷欠他们不知道的是,压根没有宝器。所谓的宝器,不过就是那喜怒无常的鬼面阎罗——十殿阎君。要是直接去请人,谷欠那小子怕是瘫软到不能走路。除他之外若凡有别人可用,他也不会编个“宝器”出来。桑枳不曾跟十殿阎君打过交道,自然也是不知的。不然,也不会催着要宝器了。十殿阎君变换了模样,倒不是人间传说那般面目可怕令人胆寒了。一身红衣,倒让他有了几分侠气。只是那浓密的髯须,实在粗狂,和他打着的扇子极为不衬。“阎君,别来无恙。”桃花仙见礼道。“烬芳,你倒还是老样子。只是这桃树新身,可还用得称心?”“我若说不,你当如何?”桃花仙眯着眼。“哼,不如何。看你不痛快,我开心多了。”真贱。“我说这位阎君,过分了!”桑枳咬牙切齿。“呦,你是桑枳吧。听烬芳说起过,果然人如其名,木了吧唧的。”“你说什么……”桑枳挥舞拳头,却被拦下了。“桑枳……”桃花仙袖手一挥,一阵清风拂面,十殿阎君的胡子落了一地。一张普通却清秀高贵的脸露了出来,阎君摸了摸下巴笑着说:“烬芳好手段。就说不能惹你生气,不然连我也要挨揍的。”“言归正传吧。你打算怎么收拾那厮。”桃花仙有点不耐烦,只是好修养让他知道隐忍。“跟我回地府,帮我打理那些恶鬼。哦,就是那些朝生暮死的。你说天天看着跟自己一样罪孽深重的恶鬼卵胎湿化,难入人道,是不是特别有意思?”“有意思。”桃花仙很是满意。“不过,你干嘛骗哪个傻地仙说我有宝器我要是有那种东西,还能惦记你的刑杀多年吗?”“是不是特别有意思?想不想再有意思一点?”桃花仙引诱道。十殿阎君捏了捏鼻子,邪魅地笑了。“想得紧呢。”桑枳全是看明白了,这俩人一路货色。难怪能臭到一起去,果然相投得很。“既是如此,那便按我说的去做。明天定会让你看上一出好戏……”跟十殿阎君交代完了,便拉着桑枳回了客栈。“你确定能行?”看着那位阎君不像个靠谱的。“嗯,他只是看上去不成体统。”桃花仙用手捏了捏纸船的桅杆,挺结实的。“你们也早些回去吧。还有你,别再让我知道你沾了哪怕一滴酒。”桃花仙盯着谷欠一字一顿地警告道。谷欠羞愧地吸了吸鼻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要去拿桌上的纸船,却被一扇子拍了回去。“没收了。玩物丧志。”什么?谷欠惊掉了下巴,半天合不拢嘴。饕餮摇着头拉走了还在错愕中的谷欠,谷欠拧着脖子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靠本事换来的纸船,心在滴血。“小狐儿呢?怎么不见人影。”桑枳探着脑袋搜寻。桃花仙专注地抱着纸船赏玩,好像没听到桑枳的话。桑枳只好又问了一次,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说了句不知道。桑枳捂着脸,叹了口气出门去了。桃花仙依旧沉迷于精美的纸船工艺,仿佛魂魄融入。而此时,小狐仙正在树枝头看落霞。满天的红的紫的像绸带一样飘落在天神的肩头,暗暗窥探着这个世界。世间的一切都逃不过,就连那正穿梭于各个阵法的身影也尽在眼中。“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十殿阎君所用的宝器,竟是一口气。”小狐仙揶揄道。“那谁又能想到,青冥山的九尾狐仙有窥视的雅好。”“我一早便在这里,是你闯了我的地界。”小狐仙毫不客气,管他什么十殿阎君,地府修罗。“哼,倒是随了他牙尖嘴利的性子。不过,你可没他那好本事,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吧。”“既知是非,你又何故在此。我有没有那个本事,无需你操心。管好自己吧。”“说的是呢,小狐儿。”桑枳突然挥着拳头介入了两人之间,只差一点就揍到了,偏偏那人灵巧极了,躲过了一劫。“好拳法,只是比我还差了一点。”虽然没有打到,倒是气算是出了,桑枳也就不和他逞口舌之快。十殿阎君反倒落了没趣,自觉败下阵来。“跟烬芳说,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了,一场好戏我可等着看呢。”说完遁形而去。“回去吧。”虽说那人讨厌得很,但话还是没错的。小狐儿确实不适合留在此处,吸食过多阴浊之气,有损她精纯的仙灵之体。待灵阵一开,便另当别论。客栈里,饕餮一手握着银铃,一手拿着护元丹,正在思索着什么。谷欠望着一双红肿的手,挑了水泡,用了不少仙药,还是这幅鬼样子。到底是玄铁刑鞭,一般神仙还真拿不起来。“老饕,你在想什么呢?快帮我想想办法啊!”也不知道盯着那两样东西有什么用,难不成能开花?饕餮不紧不慢地收了东西,看了看谷欠那双手,连连摇头,说:“慢慢养着吧。”“说得轻巧。”若是疼,他也忍了,偏偏痒是他最忍不了的。然现下毫无办法,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不然呢,连师父都让你忍着。”他可是好心问过了。“你确定桃仙大人不是看热闹,有主意也不给。”桃花仙又开始口不择言,全然忘了之前的教训。这次饕餮非但没有打他,还认真思索起来。谷欠等的眼睛都开始打架了,他才慢悠悠说:“我觉得师父确有些无聊了。”脑子里闪过一幕幕细节,他很确信师父还是有主意的。“连你也这么觉得,大人是不是有些过了?”谷欠哀怨道。这个饕餮就说不好了,反正师父不会拿性命开玩笑,但若是旁的小伤玩笑一番也是有的,倒也说不上过分。这个话题不好再议,他便又抱着护元丹玩了起来,他得多巩固巩固用法,毕竟天资太过一般。谷欠见饕餮不再理他,干脆一闭眼睡下了,省去了许多心烦事。想着即便大人玩他起了兴趣,也不会痛下杀手让自己遭多大罪。罢了,罢了,日后多讨些桃花醉就算找补回来了。月亮高挂,将城楼高处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晰。许是邪门妖法修习过多,一双眼睛赤红如火,在静谧的夜里竟能听到噼里啪啦地燃柴声。人影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便狂肆地笑了起来,夜半无人私语时,更显得诡异莫名。成了,终究是成了。望着手心因护元心法微微发热发红的一缕气息,饕餮心满意足地也去睡了。只待明日,一切皆有定数。第四日,十七盖棺,无处遁形。不知何时变出桃花枝,桃花仙正捏着手指,眯着眼睛掐算。桑枳总觉得这演算之术,是不需要那劳什子桃花枝的,定是某人拿来作势的。桃花仙却觉得这种想法甚是无理。那可不是随便哪里来的桃花枝,是他神魂所化,有用着呢。所以每每桑枳说起这回,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虽然谷欠也是瞧不起那光秃秃的穷酸枝子,但到底有些自知,暗暗腹诽就行了,说出来只怕挨打也是好的。他可是惹不起这位平白里就会找他玩笑的大人。只有小狐仙和饕餮望得出神,真真心心崇拜着。一看那拿在手里的都是仙灵宝器,只是眼力不好的,无福消受罢了。桃花仙到也不在意这些虚名妄断,只不过无聊,借着因由玩闹一二。收起桃花枝,半晌未语。“可是有些麻烦?”桑枳关切道。桃花仙摇摇头,他只是有些累了,懒得说话。桑枳没再追问,多年的默契,那点眼力还是有的。桃花仙的眼神都有些虚浮,呼吸也乱了几分,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原本,掐算就是极为伤神的事情,虽不是天机,倒也轻易窥探不得。几个人都乖乖等着,谁也不忍轻易打扰。眼看着桃花仙脸色回缓,谷欠终是忍不住了。“大人可是算到,那鳖入瓮了?”“这瓮他不是一早就扎进去了,刚才觉察灵阵有异,便掐算了时辰,免得又去等上一天。”桃花仙有些顾左言他。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当费那般心神?在场的,也就小狐仙和饕餮会信,反正他二人从来“轻信”桃花仙。好在这次谷欠有了分寸,口风收紧,不再多问。“好了,你们趁着无事,去四处逛逛吧。”桃花仙转身望着小狐仙,宠溺地说:“你不是一直想去春欢阁,便让他们领着你去吧。不过换身模样,女儿装到底不方便了些。”又眯着眼跟谷欠交代了两句,让他拿几坛酒回来都行,就是沾了酒便打。至于饕餮,乖巧得很,倒是没什么可提醒的,只说了一句“别让那俩贪玩贪酒的误了时辰,盯牢他们”。打发走了三个小辈,两个天宫上仙,对面而坐,面色郑重起来。“可是源头有了眉目?”桑枳开门见山道。桃花仙点点头,“怕是要遂了咱们心愿,当年的那个祸患尚有气息。”“按理说是死绝了的,那可是仙罚。”桑枳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按理说?那我算怎么回事,那仙罚可是我也受了。”“难不成……”桑枳眉头紧蹙。真是,大意了。这几千年只顾着烬芳,全然忘了对方也有一丝可能。“定是了,应该是有人为他敛了些散落的心魂。如今还不成大气候,你也别过虑。尽早找到就好。”“那妖道可会知道些什么?”桑枳也不真觉得他知道,只想求个万一,也好多些线索。“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么。桑枳,这事了了,咱们去趟青冥山吧。因缘于我们,也该自我们了断。”桃花仙话说得轻飘飘,心里却压上了一座山。桑枳也觉得头顶的是一座桑枳山,颠起来颇为沉重。又来到春欢阁,饕餮却有些挪不动步子。定定地站在门口,脸色微红。“我说老饕,你面皮忒薄了些。这都过去几日了,你怎么还如此在意。那日你可不是这张脸,谁还能认出你不成?”谷欠嘴上安慰着,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这块冰坨子可算有些温度了,瞅着那张泛红的小脸,就觉得心里舒坦。若不是他现在顶着男儿身,都忍不住上前逗弄一番。小狐仙自然也是知道根底的,只是粗线大条,完全没发现不妥之处,心里想的全是美味的糕点,甜丝丝的果子酒。那可是秋娘姑姑的手笔,几百年也难能喝上一壶。“滚开。谁说我在意那个。我只是上次附了桃歌姑娘的身子,觉得有些对她不起。”桑枳闪烁着眼睛,胡乱答了,反倒更生窘迫。“说得像是你占了她,要娶回家一般。”谷欠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从桃花仙那里受得气,便从徒儿身上找回来也不错,浑然忘了先前挨打的惨况。“你……给我闭嘴。”桑枳果然恼羞成怒,一巴掌呼了过去。谷欠得意忘形,全然没有躲开,生生挨了上去,那个叫清脆,把门口闲坐的大黄狗都吓了一跳,哼哼唧唧着往窝里躲去。小狐仙有些不耐烦了,也不理会谷欠的控诉,抬腿就往里走去。饕餮紧紧跟着,任由谷欠在后面七窍生烟,无可奈何。出示了帖子,便被人引着入了阁园。到底是司时之神的麾下重臣,这园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一般,一派春意祥和之气。一渠清泉落下,勾起几番氤氲,绕着假山舞了一曲翩跹旋即停下。入眼便是一株桃花,枝干伸向半空,迎风而动似是招手。早就听闻这天宫的练秋大人,也就是这凡间的秋娘与桃仙大人最为相熟。上次翻墙进来,倒没有看到这番景象。如今看来,传言不虚。谷欠想着听来的途说,心下感慨。原本桃仙大人也不是一株桃花,不过是爱酿些桃花酒,便连桃花也多爱了几分。其余师兄弟算是记在了心里,一个为他化了桃花仙身,一个愿为他留下人间桃色。另一个,更是回到青冥山,守着那桃园溪水。神仙做到此种地步,便是玉帝也欣羡不来。“呆在那里做什么?秋娘姑姑早等不及了。你们倒是快着些啊!”早就没了踪影的小狐仙,又折了回来,打断了谷欠的思绪,和饕餮的沉醉。“小狐仙大人倒是脚程快,小仙我自愧弗如。”谷欠欠着身子,微施一礼。即便如此,小狐仙也看出他诚意缺缺。但是懒得理,只管拉着饕餮往里走。谷欠摸了摸鼻子,兀自跟上,也不觉尴尬。之前只是匆匆瞥见,现在一看,那秋娘即便隐了些许仙姿,依然不知比那些人间春色美了几多。只是幻化的这个年岁,倒是应景得很。一个阁子里的妈妈,可不是徐娘半老了。“你就是谷欠?”觉察到那抹探究的目光,秋娘顺着望了过去。目若秋水,令人震颤。谷欠自觉失礼,连忙正色,打算作揖,却又被拦下。“我不喜欢那些规矩,不必了。”秋娘捏着衣襟轻轻坐下,合规合矩却又洒脱不羁。“练秋大人,可否讨您几坛秋胜春?”谷欠也不再扭捏拘谨,大着胆子提起要求。“你倒是好眼光,尽要好东西。烬芳的桃花离魄你可到手了?那可更是好东西。”秋娘打趣道。好是好得很,只是着实难得。当年还在桑枳山落魄的时候,闲来无事竟酿出了上等仙品,只是桑枳文风颇差起了个“桃花离魄”,为此桃花仙念了几百年。不过现在想来,确是好名字。任谁喝了,也是离魄断魂,骨摧形销,再喝不下别的酒去。“不谈这个,不谈这个。”谷欠心里苦涩,一坛普通的桃花醉,他都捞不着,哪里还敢肖想桃花离魄。“说起来,倒是比师父的阑珊影更胜。我也就因缘从桑枳那里得了一坛。现在也只是想极了闻闻,一口都未曾入喉。”言语中尽是得意之色。倒是苦了谷欠,肚子里的酒虫闹翻了天,搅得他五脏俱焚,不得安稳。只求练秋大人,快别说这,馋死他了。谷欠那点心思,全被秋娘看在眼里,逗弄够了,便也该是给些好处了。“二子,去把我藏着的那几坛盖了印的秋胜春取来。”谷欠这才打起几分精神,抻着脖子盼了起来。小狐仙只顾埋头桌上的万紫千红,吃得起劲。一口桃花酥外酥里嫩,甜而不腻。再一口月季糕,馥郁芬芳,唇齿留香。又捏了一块竹叶饼,清新脱俗,整个唇齿都似到了竹乡仙境。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都是好吃得让她停不下嘴。这万紫千红的糕饼盒子,果真是个好东西。饕餮听着他们谈话,心里却不在酒。一会看看大快朵颐的小狐仙,一会望望窗外的纷纷扰扰,心里那点心事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敢问练秋大人,师父自始便如此吗?”实在不像高高在上的仙人,但又不似凡间那些,云泥之别浑然。“叫我姑姑便好,好歹也是他的徒儿不必拘谨。要说起烬芳这个性子,算是天成而来。什么都求个有趣,但又不过分追求有趣。心性最是通达。”秋娘仿佛置身当年繁华,又似落入无尽忧伤。“就连忘了前尘,做那几百年桃花鬼的年岁,他也忘不了有趣。好好的烬芳他不愿用,偏在桑枳回天宫后,给自己起了个七有的俗名。”一文钱,一棵树,一壶酒一块玉,一场梦,一孤魂,一执念。算得上哪门子的七有,他偏觉得有理。秋娘说得起劲,饕餮听得仔细。就连那没谱的谷欠,也是啧啧称奇。“要说体贴,也便是他了。闹是闹腾了,最和煦温润的却也还是他。任凭那些苦厄磋磨,他却未曾动过半分怨念。想必也是见你如他当初,才动了恻隐,收在身侧的吧。饕餮,你也别怨桑枳不近人情。他与我们不同,命是烬芳给的,自然看你不顺眼了些。”秋娘觉得他是个一点即通的,就不多赘言,交代几句,便自去忙了。饕餮自然不会计较,他觉得桑枳大人还是很好的,只是外冷了些,什么都喜欢板着。怕是苦的,是他自己。谷欠抱着那几坛子秋胜春,早就神游太虚了。这可都是好酒中的好酒了,比那杏花雨后高明太多,简直隔了九重天。况且这练秋大人也是大手笔,一出手便是几百年窖藏,隔着封口都能嗅到浓烈的香气。小狐仙吃完一盒子糕点,打了个饱嗝,又对着二子招了招手,让他另备一盒。这是吃饱了,还不忘兜着走么。果真有趣,难怪师父会喜欢这位小狐仙了。只不过,她不是兜给自己吃的,有什么好东西总要分些给几位叔叔,只可惜青冥叔叔不在,没口福了。也没关系,她脚程快,回去的时候,再要一盒带回去便是。“你支走了他们,就是为了把我叫来?”十殿阎君皱着眉,略微有些不悦。倒不是嫌桃花仙扰了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偷偷摸摸的。又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回来了。”桃花仙确定他听懂了,便继续说:“那妖道身上有他些许气息,可能拿了他什么东西。”思来想去,也不觉得再能有别的原因,只此最合理。“那就再灭一次。”阎君狠狠说道。桃花仙却摇摇头。“灭不尽的。人间混迹几千年,我倒是觉得当年太过天真。”“薛礼,你可有更好的办法?”可别想着再用谁的仙身历那仙罚,遭那近万年轮回苦。纵然眼前便是那用轮回道保下烬芳的人,他依旧怨恨自己未能,也就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十殿阎君怎么了,不过是活得更久了些。“没有。不过你直呼本王名讳,也不怕我把你拍到地府里住上些时日?我那里可是没什么好酒菜。”这个名字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忘年小友的同门倒是大胆。直接自称本王,也是吓他一吓。“他不怕这些,阎君也不必唬他了。这人在玉帝、佛祖面前,也没见有多收敛。知你我知交,只会更肆无忌惮胡言乱语。你不必理会他,没什么脑子的。”桃花仙一把推开梗着脖子的桑枳,一脸嫌弃。“你倒是护着。罢了,免得传去天宫说我欺负小辈,青帝又该跟我闹了。我可受不住,那个疯老头子。”想当年为了烬芳,可是砸了他的转轮七宝。搞的现在穷困潦倒,一件像样的宝器也拿不出来。若不是后来玉帝修了转轮台,怕是那些鬼要在地府堆成山了,都不知丢去哪里轮回。“至于那个祸患,烬芳既另有打算,那我便出份绵力备你不时之需。今日就且回了,地府公务繁忙不宜久留。那个妖道,晚些时候要劳你托人送来了。”“不看戏了?”桃花仙笑道。“只怕以后看不够,这小场面不入眼了。”“你呀,说你什么好。怎么一提当年,就犯了性子。”桑植自知理亏,也不言语,由他数落。见几个人要走,秋娘知道有事,也不挽留。只交代了一句,让他们代为转达。“去青冥山,叫上我。”虽然听得迷糊,倒也恭谨应承下来。秋娘见此便安心招呼去了,让二子提着灯笼送了出去。回到客栈,正是黄昏。两位大人正打算去附近的酒楼朵颐一番,正巧他们回来了,便一道去。“师父,这是什么?怎么如此香甜?”看着桃花仙塞到手里的玉葫芦,饕餮不解道。“你还吃不得东西,为师拍你眼馋。这叫人间味道,闻着甘厚,入口便滋味尽有,不比囫囵一顿大餐差。”饕餮心头一暖,原先蓦然升起的落寞也一扫而空。倒是又引得谷欠发馋,说出的话都酸里酸气。“我怎么就没个师父疼疼……”桑枳难得开口,却是把众人吓了一跳。“我这个师父你看如何?”先前烬芳给他说谷欠是个好苗子,他也没放在心上。如今,也不过是拿他打趣,到底几分真,自己也摸不清。话一出口,也是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更别说谷欠,心里全是惊恐。还是不要了吧,这位大人可不像桃仙大人那般好相与。但又不敢贸然拒绝,心里又是烦恼。好在小狐仙吵吵闹闹不肯消停,拉走了大家的注意,这才免了尴尬。只是到底种下了因缘。吃过晚饭,水足饭饱,个个精神爽利,走出酒楼都气宇轩昂,频频引得众人侧目。到底乡野民间,偏远小县,他们又个个人中翘楚,衣着不俗,连那周身的气度都不知击溃了多少高门贵户。众人纷纷议论,哪里来的富家子弟。好容颜,好气度之类称赞连连,还有人想着若是攀了高枝,说不定能变身凤凰,此身荣华不尽。他们哪里知道,就是皇宫内院也是高攀不起的。不过街头谈资,谁也不会心里去。桃花仙他们更是不会。月上枝头,正是江南好风景。这里虽比不得江南,倒也别有情致。只是气氛紧迫,谁也无心赏观。一袭鬼影闪过,饕餮顿觉呼吸不畅,皮肤更是苍白。连那腰间碧玉也异动起来,忽而冷至,忽而滚烫。桃花仙及时出手,做了压制,这才让他舒缓起来。好厉害的邪煞之气。桃花仙和桑枳相视无言,心中有了计较,果然是他。原本轻松的心跳微微躁动,不是畏惧而是兴奋。谷欠捏紧了拳头,凝重地看向饕餮,依旧面无波澜,哪怕经历了刚才的辛苦,也还是觉得自己能行么。谷欠摇摇头,叹了口气。果然,急死人的永远是爹娘。好在饕餮不动读心术,否则定会给他一记暴击。不过即便他会,也是顾不上用的。现在正紧紧盯着那舞刀弄剑的黑影不放。虽然看不太仔细,但也知晓那是柄好剑。月光照到剑刃处寒光乍起,似能斩断所有光亮。只是那黑影的身法实在难看,还不如那些跳大神的神婆神汉。“赤木生鬼瞳,玄月挂魔剑。戾破惊天地,万法归吾身。敛!”黑影以剑入阵,引气入体,周遭登时乌黑一片,青烟四起。道法果然浅薄,只是那柄魔剑让桃花仙和桑枳很难不在意,瞪大眼睛细细打量起来。黑影挡去了一半,看不真切,但入眼的那道裂痕,可是当初仙罚时落下去的,不会错。这东西竟也落入凡尘,想必是被那股气息吸引而来的。黑影还在念念有词,完全察觉不到隐在暗处的威胁。桃花仙更是嗤之以鼻,看着他那玩笑般的道法,暗暗为那柄魔剑不值。但也只是一瞬的事,只听他轻喝一声,灵阵便大开,裹挟着万千阴气直冲而去。眼见着落入七星阵眼,汹涌不在,混入万千戾气涌入魔剑。又轻轻送出一声“破”,小狐仙推掌而出,将饕餮打入阵眼,而后结印,轻言一声“息”。饕餮顿时敛去灵气,没了压制,碧玉波涛汹涌。他整个人犹如万蚁噬心,灵鬼之体也不受控制,眼神空洞,丝毫不得动弹。心里却是洞若明镜,思绪万千,觉知定是师父交代,也不着急。却是急坏了旁观的谷欠,几番挣扎起身,都被桑枳摁了回去,还出言威胁,再动就把他扔给十殿阎君。他手里的伤还没好,不想再拿玄铁刑鞭了,只好泄了气,老实呆在那里。“哈哈哈,上天真是待我不薄。这丢失几十年的炼魂之体如今重回我手,今日定能大造化。”持续运功,汩汩魂力借魔剑之势化作修为引入体内。“大痛快!”“蠢货!”谷欠忍不住叫骂。“谁,谁在那里?给道爷滚出来!”许是修为见长,连耳朵都异常好用,那两个字虽轻却像撞进了他的耳朵异常清晰。桑枳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眼神告诉他“还不滚出去”。谷欠如得圣恩,获了大赦,掸了掸身上的草叶,大摇大摆走了出去。“自然是你仙人爷爷,还不跪地叩拜。”黑影有了魔剑长势,早已不把仙魔放在眼里,自觉功法三界莫敌,也是狂妄极了。“不过是几百年的小仙,恐怕你还得叫我一声爷爷。”“我看你能猖狂几时。趁着口还能言,尽管多说。一会仙爷我把你那满口伶牙一个个拔下来当弹珠用了,就该满口走风了。”生平觉得饕餮爱拔牙是有道理的,果然最称心意。饕餮看着两人斗嘴,觉得平时小看了谷欠,他这嘴毒起来也是不差。只是他现在气力尽失,又被封住灵气,无法比个高低,有些惋惜。“我已有千年修为,算上刚才,少说也增长了五百年功力,你说,我该不该猖狂?”说完又狂妄大笑。谷欠倒也不恼,就是觉得果然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还是桃仙大人说的对,有些人就只是活了千年而已。小狐仙趁机催动了定心咒,帮着饕餮恢复了行动力,只是灵气一时半会缓不回来。不过灵鬼之体护住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再看那腰间碧玉,早就黯淡无光,裂痕斑驳,稍一用力,便能碎成粉末。上面的桃花印文也早就没了踪迹,随着定心咒汇入饕餮体内。饕餮依旧小心翼翼捧着那块碧玉,师父说这里面封了他的命魄,务必等到散了戾气才能取出。拿出师父先前给的护元丹服下,配合着护元心法,将命魄归了位。“一介凡人之躯,不是仙爷看不起你。在我这,你还真就排不上号。”谷欠不屑道。桃仙大人说的没错,这人是外强中干,没什么本事。他打眼一看,就看出来了,白白活了上千年。难怪两位大人敢放饕餮出来,有他护着都是绰绰有余。何况那个家伙还得了那么些宝贝,想到这个谷欠又觉肉疼,看向黑影的眼神不由凶狠几分。“我记得仙凡有别,人间自有法度。我一个正路修行的修士,碍不着天规,何以引来仙罚?”黑影义正言辞辩驳起来。“无知妖道,仙罚也是你能用的。就连我这灵根慧智的天生仙灵,都不敢肖想仙罚。你,倒是敢说。”谷欠觉得他不只是无知,还极为无耻。仙罚,那可不是一般仙人可用的。近万年来,也就给那位大人用过一次。毁仙根道骨,剥离仙魂神识,足足受够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再扔下忘川几千年苦命轮回,世世不得善终。这可不是寻常小仙消受得起的,更别说凡体俗胎。真不知这人间惯爱说些什么传奇。前些日子听闻玉帝之女下嫁凡尘,他还巴巴地跑去看热闹,结果人家七仙女还未成年,正窝在闺阁里织那满天云霞。虽说是无知无罪,也算给天宫增添了茶余谈资,但终究是人心所愿引发的荒诞。人啊,最是奇怪,既守着规矩,又总想着离经叛道,冲破桎梏。“我有何不敢!无知小儿,可见我手中宝剑,能斩断仙根,挥上两挥,便可送你入轮回。你说,到时候你要怎么跟阎王爷说呢?死在一无名道修手里,可是出尽风头咯,你还要谢谢我呢。”又来犯蠢了,人间大道也是修些学问的,这妖道连地府规矩都不知,还好意思腆着脸说是正经修士。我呸。地府可有十位阎君大人。十殿阎君最大,主掌轮回,其他几位各司其职,入住其他九殿。这阎罗王,也就是妖道嘴里,人间盛传的阎王爷乃五殿阎君。自然这位阎君也是奇葩,好好的第一殿待不下去,没事就放那屈死冤魂回了阳间,这才被发配到第五殿。不过倒也不甚紧要,还是先收拾了眼下局面。眼见妖道挥剑而来,翻雷而出直逼谷欠命门。谷欠岿然不动,只是暗暗催动咒法,布下结界,护住仙身。原本想让妖道自食恶果,长些教训,看清自己斤两。没成想那刚得自由毫无灵气的饕餮,却叫嚷着生扑过来。“蠢谷子,躲开。”谷欠被这嘶喊声吓了一哆嗦,看着即将被砍中的饕餮急忙撤走结界。“到底是谁蠢,你过来干嘛。”心里又气又急,可终究晚了一步。眼看着魔剑刺中了饕餮,却随着一声银铃响彻天际,又被生生逼了回去。妖道喷血而出,半跪倒地。虽说魂魄未损,但终究挨了一记,昏了过去。谷欠连忙奔过去,扶着他孱弱的灵鬼之体,喂了一颗酒酿。虽说是那小粉猪的吃食,到底是桃花醉做的,多少有些仙灵之气,能起些作用。“谁坏了老子好事,给我出来。”妖道扶着胸口,悲愤地大喊一声,又是一口腥甜涌了出来。妖道知道今日定是遭了算计。虽说他有些高看自己,看低了谷欠,倒也分析得没错。对他动手的确实不是眼前的一仙一鬼。这一反噬,刚刚得来的修为尽数损去,还折了不少以往苦心积攒的道行。一时气涌,冲昏了头破口大骂起来。躲在暗处,抱着万紫千红看戏的三人,似是听到了绝美声乐,啃着点心施施然走了出来,心情极好的样子。“连姑奶奶一个银铃都挡不住,还敢说一剑送人家去地府轮回。真是不知羞,难怪出来现眼。”小狐仙送下最后一口桃花酥,还不忘舔舔指尖残留的碎屑。妖道看着眼前的三人,顿时颓然。且不说旁边那两位高深莫测的,单是眼前这位还不如之前那位年岁大,他都惹不起。今日算是彻底载了,他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何故引来如此阵仗。刚才那仅余的嚣张算是散尽了,转着眼珠寻找生机。“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只求死个明白,我可是哪里得罪了众位仙家?”“你可还记得我?”桑枳瞬间移动到妖道跟前,微微前倾,让他看清自己。“竟然是你,九百年前那位仙家。”妖道突然苦笑,这运气实在好极。“倒还有些眼力。既如此,便无需多问了,只此一条便该让你死伤上上千回了。”“凭什么?”妖道歇斯底里道,“我不过误害了一条性命,罪不至死。即便伏法,也该交由人间刑罚。仙家不觉得手伸太长,无视天规吗?”挣扎着站起来,用魔剑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继续嘶吼道,“我不过求个修仙问道,一个个碍着你们什么了?正道见我除之后快,邪门看我砧板鱼肉,连你们这些神仙也咄咄相逼。这天道欺人太甚!”“修仙问道,我不管,你自求机缘。用了邪术,我也不问,天道有眼。杀人放火,律法尚存,与我何干。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桑枳略施威压,妖道顷刻坍塌,气势全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却不管,只管说完要说的话。“害了他的性命,毁了他的机缘,让他又苦苦多熬几百年。我差点再也难见他。你说是不是生吞活剥了你,再挫骨扬灰才算解恨。你以为你是上天庇佑,才逃过当年,不过是我急于救他,无心理会罢了。反正我有的是机会,数不尽的手段,让你多活几百年又何妨。”“你可知这几年,你又祸害多少无辜生灵。别觉得害了生人才叫损天德,那阴德也是要算账的。就眼前这位灵鬼之体,也是你害了的,不得轮回。再说这两日你折腾的七星邪阵,阵眼里葬送的冤魂厉鬼,你敢说你手脚干净,遭不得天谴?”妖道几乎低到尘埃里,这气势太盛,他竟连头都抬不起来。桑枳站直了身躯,他方得了一丝缝隙,强抬起头为自己辩驳。“除了这位仙家,我几百年从未害过性命。至于您所言的冤魂厉鬼,正是除魔卫道当做之事。”“冤魂厉鬼,自有地府阎君掌管,干你何事。你强拉过来喂了阵法,还敢辩白,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小狐仙看不下去了,一脚踹翻了妖道,又觉不过瘾,硬是踩了许多脚,被谷欠拉开,才算作罢。“我告诉你,我桃仙叔叔这仇,我给你记着,咱们慢慢算。”桃花仙有些头疼,她是悍匪吗?跟着谁学的,好好的咒法不用,怎么动上了拳脚。妖道被这一阵痛打,打得彻底没了气焰。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狼狈,头发也散了,衣服也烂了,身上还裹着不少尘土,借着月光看去,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不比那饥寒交迫的乞丐强多少。“我有话问你,你若答得好,我便保你不死。”桃花仙诱哄道。“当真?”妖道猛然抬头,有些激动。“自然。”桃花仙郑重点头,指着身后的人说道,“你也看到了,他们都听我的。”众人极为配合,除了昏厥的饕餮,纷纷点头。“那好,你问。只要我知道,绝不欺瞒。”妖道盘腿坐好,不是他不愿站起来,而是小狐仙劲道太大,他两腿发软。“你可记得慕亦尘?”“不就是你们扶着的那位灵鬼之体么?”“很好。”桃花仙随手移了块石头,俯身坐下。“你怎么害死他的?”“我并没有害他性命。”妖道否认道。“哦?”“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没有害他性命,只是在他死后动了手脚。”妖道慌乱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尸身的模样。他生前可是被人活生生断了筋骨而死,那种断法分明是为了增加戾气。你确定跟你无关吗?”桃花仙眯起眼睛。妖道吞了吞口水,额间汗珠细腻淌出,显然说了谎话。“之前没跟你说明白,是我不对。现在说也是不迟,我可以保你不死,但你若是有半句诳语……”桃花仙打了一个响指,脚下的一块石头瞬间化作飞灰。“这便是你的下场,甚至更惨。我会让你反复经历这种死亡,永无休止。”谁说桃花仙是最温润的,这分明是修罗附体。他们的那点残酷,可是不及分毫,难怪十殿阎君会和他成为忘年之交。果然物以类聚,应该的。三人暗暗下定决心,绝不招惹。最好供起来,好吃好喝哄好了。妖道更是心胆具颤,就差肝胆俱裂爆体而亡了。但他连这个也不敢,也觉得奢侈。这位仙家,似乎不是了死了就能逃过的。登时下了决心,哪怕堕入畜生道,也要老老实实交代,一字不误。“我说,我都说。仙家别动怒。这位的死法确实是我的主意,但我当真没动手。都是他自家人干的,用锤子趁着清醒生生砸断的。”妖道怯生生道。“那块吃了他命魄的碧玉,你又是哪里得来的?”“我偷来的。”妖道摸摸鼻子,看着桃花仙的脸色一字一句老实交代着。“那是前王朝陵墓主人的,我看着成色极好,又是压棺玉,想着能助我修炼。我还在上面刻了饕餮,含在他口中。这才被吞了命魄。”“嗯,此言非虚。那这法子可是你想来的?”“不是,不是的。我哪里懂得这些。我就知道饕餮贪婪无度,能通灵,好食人。想着定能多食些魂魄,我好增长修为。我并未想着它能害人……”妖道见桃花仙面色冷意渐起,连忙住嘴。“他差一点就吞了生魂。那可是你的功劳,不是你一句未能想到就能推脱的。”桃花仙冷冷说道。“那你手里那把魔剑,该是同一出处了。那便一并说了吧,省得我再问你。”桃花仙有些不耐烦,恨不得立马一脚把他踢到十殿那里去。“是是是,都是在一个地方找到的。我误打误撞掉进了一个地室里,从一蛙面人石像手中拿到秘法,又从它身后发现了这柄魔剑。我还记得在哪里,仙家若是要去我可以带路。”狡兔三窟,他可是十窟都不止,去也是无用。桃花仙却不让他知道,只是说了句“把东西给我”,便让谷欠连夜把他送到了十殿阎君那里。对那些遭了冷食的鬼怪,也算是有个交代。今天就到此为止。县城里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一行人带上那柄魔剑回山林休息去了。临行前,不忘让小狐仙撤了所有阵法,一瞬间雾气消散,月亮更为明亮了。明天日出该是更为清明。看着饕餮昏睡中的苍白神色,浑身气息纯净,桃花仙满意地笑了。第五日,十八生发,化玉炼灵一抹朝霞落在树梢,偷偷观望着。茅草屋前的空地上有一片园子,园子里横七竖八毫无美感地种了几株垂柳,光秃秃的柳条随风摆动,轻柔地抽着世俗鞭子。说起来也不是落叶的时节,这山上却总比人间早萧条。柳树下面,一只粉头小猪正在拱土,酒坛子散了一片,阵阵清香飘散而去。园子翻了一遍,总算再也找不到好东西了,那头小猪才算消停,滚着一坛子酒到太阳地里美美地喝了起来。酒水顺着长嘴淌在地上,阴了一片。昨夜安顿好饕餮的灵鬼之体,便是夜半时分,连水都顾不上喝,就随便一处睡了。清晨一看,满地神仙姿态各异,热闹非凡。等他们醒过来,一出院子,便看到这混乱的一番景象,才知道这山林茅屋竟还有别的生灵。谷欠去了地府,至今未归。这样的景象,等回来再看也不知是几番滋味。反正桃花仙是忍不了的,定会将那罪魁祸首抓来吊上百八十年,才算解气。这吃相实在难看,弄得哪里都是,还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太过贪婪。桃花仙拧着眉毛,忍着冲动,到底想起不是康华宫的芳菲苑,才算作罢,兴致盎然看起来。“咦?哪里来的粉色小猪,还长着一对大獠牙。”小狐仙打着哈欠,揉着腰打屋顶飘下来,一看见那头埋在酒坛里的小猪,瞬间精神了。蹦跶着朝粉头猪小跑过去,欢快地像枝头叽叽喳喳的麻雀。“应该是饕餮养的。”之前听他说起,还让帮着看看出处来着。一直未曾得见,如今见了竟是这番光景。桑枳望着远处的一狐仙一山猪,眯起了眼睛。“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可不是一般的山林野猪。”转头看了看桃花仙,见他正捡起地上的酒坛往鼻尖凑,便倚着柱子安静等回话。好清香的酒,虽说是普通的凡家酒,但在这灵秀之地藏了几百年,也是有些灵气的。难怪它那么兴奋,可是遇上好东西了。还未开灵便如此心明,再长大些怕是更了不得了。这傻徒儿倒是福气不错,捡了好东西。“当康,一种深居山林,兆丰穰的上古瑞兽。状如豚而有牙,每逢天下丰收,便‘当康当康’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跑出山林,告诉世人丰收将至。”看眼前这只还未开灵定是幼兽,只是不知是凭空冒出,还是跟成年当康走散的。“只是吃得着实有些多,还性子贪玩,养起来颇为费心罢了。”小狐仙耳聪目慧,听到这些,更是喜欢,抱着它翻过来调过去地不知如何是好。小当康却有些不安分,刨着蹄子想要挣出去,它还没喝够。一狐仙一当康闹腾起来热闹了整个山林。“我去看看饕餮,将养了这么久,也该醒过来了。小狐儿,放下它来吧,这小神兽饿不得。”小狐仙只好将它放下来,托着腮看它蹬着小腿奔向那一堆酒坛子。阳光透过柳条洒在它身上,岁月静好大约就是这般模样吧。吃饱了,便刨些坑把好东西藏起来,待到需要的时候,再挖出来讨好自己。“桑枳叔叔,你怎么不跟去?”小狐仙眼前黑了一瞬,便抬头望去,他那位冷面心热的叔叔,正负手立在她的身前,眼里似是藏了许多话,只是不知如何谈起。望了望桃花仙几乎看不见的身影,桑枳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他自己能行。”“叔叔,可是有话要对我说?”小狐仙掸落手里的泥土后揽着桑枳的胳膊晃荡起来,眼神明媚而清澈。让桑枳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子。“边走边说吧!”这座院子终是小了些,装不下多少世间无常。“嗯。”小狐仙放下双手,紧紧跟在桑枳身侧。那乖巧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就连冷面的桑枳也染上了一抹温柔。“之前的事,一直没跟你好好交待。是叔叔的不是,小狐儿可是等急了?”桑枳终是鼓足勇气。“嗯嗯。”小狐仙连忙摇头,“青冥叔叔都告诉我了,你把无心送去了幽冥山巅,难怪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有踪迹,还以为仙法失灵了。”挠了挠头,笑容憨然可爱。“仙凡有别。”桑枳看了眼飘飘荡荡,聚聚散散的云,悠悠然道,“想着那里是个好去处,修仙问道,总不至于肉体凡胎。”仙凡厮守,隔着银河,鹊桥一年一见,亦或是人鬼痴缠续了来生缘,那都是人间杜撰。现实总是来得更为凄美惨淡。先不说天地难容,单说人生浅短不过仙灵弹指一挥,便让仙人吃尽苦头。死去的渡了忘川,一碗孟婆汤下肚便了却前尘,再美好再不舍也是飞灰而去,再不落丝毫痕迹。可长长久久活着的,千年万年都要在须臾之欢里朝生暮死了,何其残忍。桑枳是不愿小狐仙受那些苦的,大约做长辈的都有这样的心思,尽量为他们铺平道路。小狐仙玲珑剔透心,这点心意还是了然于胸的。只是她觉得,该受的苦,早就注定了,逃也逃不出。这几十年的苦苦寻觅,她的时间之轮早就卡住了。“叔叔,无心现在可还好?那里终究不是我随便能去的。”说起来还是有点藏不住的忧伤。“那个我把他踢……咳……扔……咳……送到幽冥山巅投生,还特意下去瞅了几眼。出生时眉心印有狐尾灵纹,手上还戴着一枚银铃,怎么也摘不下来。山巅长老们便喊他银铃儿。随着年岁日长,模样越发娇媚明丽,仿若堕入凡尘的仙女,又得了落仙君子的名号。”言下之意,好得不能再好了。“可有心上人了?”小狐仙怯生生说道,全然没了往常大大咧咧的欢脱。惹得桑枳好一阵心疼。女儿大了,心思重了。一旦沾惹情爱,多明媚的骄阳也会蒙上乌云,嘴里心里便不再只有甘甜。“没有,他命里姻缘不在凡尘。”再多了,他也不多言,足够就好。银铃儿是五长老的幺儿,也是众位长老看着长大的最后一个小公子,又和其他长老子女相差甚大,自是疼爱有加。再加上出落得俊秀,总有一些女弟子春心暗许,可说是幽冥之宝。只是几师兄师姐实在看管严格,一片桃花瓣都别想靠近半分,更别说招惹姻缘了。“他不会长得像我吧?”小狐儿忽然恢复元气,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桑枳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噎住,这小狐儿想法怎么如此跳跃,让他有些接不稳。不过,仔细想来,那张脸却有几分相似,难怪他总见着欣喜。“你老实跟叔叔说,你做了什么手脚?”桑枳不免戏谑道。为了对抗天道,也真是动了心思。知道投生之人,都会与前世大不一样,便给他注入自己的仙灵,让他按着自己长,总不会连自己认错了。倒是小瞧了她的能耐。“叔叔!”小狐仙撅着嘴羞恼道。哪里有做手脚,不过是放了颗追寻银铃。难不成因为灵魂渡入自己的仙灵,方才如此。真是这般,倒没有白费自己那点仙灵。心里又不自觉开心,碍于桑枳还在,便把那点欣喜都困在心里。桑枝见她这般,连忙换了话题:“小狐儿,可是要见?”小狐儿猛然抬头,眼里都是期许。嘴角一咧,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脸上爬满了红霞,甚是娇美。桑枳再度感慨,女大不中留。也不知道青冥看了这般模样,会不会惊地折了那张“古板”。反正他是觉得心里憋屈极了,自己吞下的黄连又能怨谁去。桑枳握着那块玉坠,半天不愿摘下来。终是希望小狐仙能长长久久快乐的念头更胜,才算将那象征身份的玉坠送到她手里。“你去康华宫找无眠,拿一道拜帖,连同这块玉坠一起交给山巅长老,必能如愿。但你万不能说出前世因果,谨记谨记。”虽说他们都希望自家小狐儿喜乐安康,但终究还有规矩要守着。许多事不能过头,机缘还要靠自己圆满。若是注定,纵然千岩万壑,也是难阻。心里再疼爱,也不能替她生活。送走小狐仙,桑枳也就回了谷欠的茅屋。一进门,就听见谷欠尖声惊叫,桑枳直觉得头疼。“啊……你个没品的猪,看看你做的好事。我的院子,我的岁月静好,我的……命啊,实在太苦了。老饕你要负责,看看你家猪崽子干得好事……”谷欠绕着院子,上蹿下跳闹腾没完。也不怪他发疯。好不容易从十殿阎君处脱身,兴冲冲回来就被浇了个透心凉。满目苍夷,惨不忍看。不过同情这个本能,三个人向来是没有的,就在那冷眼看着,看他闹到几时。还能闹到几时,他早就累得不行了。只想找个台阶,可惜错估了情况。那几个哪里是肯给他搬梯子的人,就让他那么高高悬着,动也不动。两位大人,他是打不过惹不起的,一灵鬼又是护在手心的。合着最悲惨的还是他这个娘不疼舅不爱的地仙。谷欠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那点仙家尊严一股脑全都扔到了屁股底下。这算什么?耍无赖吗?桑枳三两步上前,作势要揍他,却被桃花仙拦住。桃花仙无奈地摇了摇头,好笑道:“你要是自己起来,我就给你埋一院子的桃花醉。若不然……”就把他埋进去。只是不等桃花仙说完,地上赖皮那位就窜了起来,一把抱住桃花仙的胳膊,两眼冒着精光,连连说好。果然还是酒的魅力大啊。桑枳挤过去,粗鲁地推开他。谷欠也不在意,在心里数着桃花醉催眠。“咳咳咳……”饕餮好心提醒道,“那什么,你是不是先把庭院收拾了。”说着还用手指了指满地的酒坛和园子里的大坑小坑。有了桃花醉,收拾个院子都是美差。谷欠随手一挥,庭院便回到了原样。如果忽略到空了的地下,确实是与先前无异。“你恢复得如何了?”桑枳冷冷问道。饕餮愣了一瞬,才发现那位大人正看着自己,便抬手指了指自己,以示确认。“除了你,这里是谁还要恢复的。”桑枳梗着脖子,没好气地答道。饕餮被噎得有些气息不稳,他今日还未招惹他吧。难道师父为自己用了仙,不过也不防事啊,这又不是人间的闲事。饕餮有点摸不到头脑。桃花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跟你没关系。”“小狐儿走了,去了那座山巅。”不是问,他很确信桑枳躁动的根源。“是是是。”桑枳甩着袖子往屋里走。让你端着,活该。“她有她的路,你该做的都做了。”桃花仙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你们还不滚进来,等着坐轿子呢?”桑枳转过身,冲那俩还愣在庭院里的喊了起来。谷欠和饕餮连忙屁颠颠往里小跑着,大气都不敢喘。桑枳这才又继续往里走,只是嘴里哼哼唧唧的,让桃花仙觉得好笑。“差不多得了。别扭闹了,气也撒了,再没完没了误了我的正事,仔细我要你好看。”桃花仙佯装威胁道。桑枳这才收了气焰,赔上了笑脸。“收,这就收。”要多狗腿有多狗腿。门口那俩小的都看不下去了,只好装作没看见。“干嘛呢?我怕你们看吗?赶紧滚进来!”俩人装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往里去。茅屋虽然简单,却不粗陋,里面应有尽有。一方小桌上摆着瓶花,插着几根细柳垂到桌面,看样子用了仙法不然早就该死了。旁边摆着茶壶,壶嘴向着窗口,似在品味秋天的滋味——萧瑟却爽脆。桃花仙随手捏起一只茶杯,倒满,香气四溢。这应该是春雨醉,春雨过后的新鲜茶尖做出的茶粉,水用的是山涧清泉。好享受!“你们不来坐?”桃花仙望着余下的蒲团,随口问了句。桑枳倒是不客气,拿起桃花仙新倒的茶水,依着身子坐了过去。两人虽不拘谨,落落大方坐下了,却不敢让桃仙大人给自己倒茶。自然,桃花仙原也没那个打算。“我跟你们说说,接下来的事。我只说一次,竖着耳朵听仔细了。”桃花仙看着对面的谷欠和饕餮,轻且有力地说着。两人极为配合,抱着茶杯,端正了身子。和倚在那里的桑枳形成了鲜明对比。“我让桑枳备了一枚玉魂珠,能助人化玉炼神。别急着激动。”桃花仙及时掐灭了饕餮眼中燃起的希望,这种事情心态越平常,期待越少越能成。满心热望可是不行的,免不了受妄念左右,魄散魂飞。玉魂珠能炼神魂,也能灭神魂。这一柄双刃剑,关键在那执剑的手。他必须将丑话说在前头,否则悔也无用。“这枚珠子,能救下你,也能轻而易举毁了你。你若没做好准备,那便另择他日。只是如今这般,为师可不会让你冒险。”桃花仙敲了敲桌子,让谷欠添茶。看着氤氲的茶水,他又说:“为师替你化了戾气,而这心里的浮躁只能靠你自己。黄昏以前,给我个答复。”桃花仙心绪复杂,这个心境并非他嘴上所说一般,实际比他心绪更为复杂。用了玉魂珠,前尘往事尽显眼前,犹如亲历。饕餮生前如何并不可知,只是管中窥豹,从妖道那里的只言片语也可断得绝不会好。桃花仙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可不似他当年,虽说遭了许多苦厄,受了许多孤寂,也只是一心寻死,并无怨尤。况且,他又非凡体肉胎,自带强大神魂,断不会有损魂之虞。“大人,这么凶险,何不就保持现状。我觉得用别的办法也能给他养出灵体来。”谷欠小心提醒,心里也无多少底气。“蠢货。”这次回话的是桑枳,语气冷然。“你当烬芳是你呢,若有那般方法怎会不用,他哪里忍心这个不成气的便宜徒儿受那遭罪。”桑枳的话差点让饕餮被茶水呛死。用不着这么毒辣直接吧,他的心境果然弱了些。他也开始犹豫,毕竟他可并不多想魂飞魄散。桃花仙睨了桑枳一眼。“你在阎君那生死簿上还挂着名号。慕亦尘不该存留世上,哪怕另一种方式,也是违背天道。你这寻常鬼体可修不成仙身。地府也只有几位阎君是鬼神之体,游走仙凡两界,却也离不得地府。”在荒漠里,水源是绿洲,离了荒漠,不过是一潭池水。“你必须死一回,销了轮回业障。这死亡却可以有太多方式可选,我给你的比较彻底,炼化神魂,从此世间再无慕亦尘,也无饕餮鬼。”饕餮听了良久未言,这次再无人打扰。只是一刻钟,他便发现已然没什么好回忆。生前皆是空白,只有做鬼的日子丰富。他原本被人炼成厉鬼恶魂,还差点丢了命魄从此无法轮回。若非这位好事的桃花仙,他或许早就重归凡世一把尘土,随风散了。心里突然澄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鬼,多出半百年岁,应当只有感激,怎么可以多出妄念。若能就此羽化,那便是福分,如若不小心魂消魄散,那也不过是因果。“不必等到黄昏了我现在就答复。”饕餮饮尽杯中茶,恭恭敬敬行了礼:“但请师父做主。”桃花仙眼里尽是欣慰。他这人运气不济,但眼光向来不差。他总算没辜负自己一番维护。“我赐你一名,当你化形归来,便是玉溪。”玉溪——皎若白玉盘,皓似溪上月。寓意生动、纯净、美好,出生孩童会慢慢成长,未来充满希望和无限可能。好名字!“那便开始吧!”桃花仙转身看向桑枳,温煦说道。桑枳起身走向竹床,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便停下来皱着眉头,指着饕餮愠怒道:“滚过来。”桃花仙连连摇头,这人算是不能好好说话了。再看饕餮只是紧着跟过去,并无异色,才算放下心来。“大人,咱们不去吗?”谷欠小心问着,显然吓得不轻。桃花仙笑着摇摇头,原本想戏谑一番,又觉不妥,只说了一句等着就好。“大人,小狐仙大人可有名讳?”谷欠见桃花仙如此好说话,忍不住将先前闷在心里的疑问说出。“名讳?”桃花仙声音悠远,陷入往事。那自然是有的。不过是他们几个自她出生便“小狐儿小狐儿”的叫着,几乎忘了她的名字。这小丫头一出生便带着灵力,一抬手风便吹来了,一哭一闹青冥山的鸟兽四方而来,笑起来仿佛眼中落了星河万千,漫山的云霄花都开了。青冥板着的脸碎了一地,换上了如玉的温润。当下决定抢在她父母前头起个名字,唤作“云露”。云间清露最为贵,山林和风亦光辉。虽说名字也不差,但到底觉得抢了风头,谁也不愿叫。如此,小狐儿便一喊几百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由想起人间的诗句,谷欠也觉得那云头的露珠儿更为难能可贵,怕是要胜却三界了。“该问的也问了,过去看看。”桃花仙怕他再话多,连忙支走他。谷欠是不情愿的,但又不得不从,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向桑枳他们靠近。只见饕餮被包裹在灵气化作的结界中,身体几近看不见的地步。头顶悬着一颗赤红的拳头大小的珠子,正在吸纳着他的三魂七魄。玉溪,以后便是这个名字了。他心里却舍不下老饕,也不知再见时,可还记得他养的粉头小猪。想起刚开始,家里突然多个鬼,诸事不便。每天顶着星光出门,披着朝霞回来,就为采那山尖上的几滴晨露。太阳落山,还要跑去摘些灵果。想要出门,还得查验结界可有漏洞。简直操碎了心。无数次想着赶紧脱手重获自由,当真有此一天,却觉心酸。他这人果然,多了一根贱骨头。谷欠无奈摇头,悄悄退去。“应是差不多了。”谷欠回禀道。桃花仙拂袖起身,去了庭院。谷欠也只好跟着,他可不想尴尬地等在那里。一会便只剩下桑枳大人了,更不想再挨骂了。“你在这山林当值多久了?”“三百余年了。”谷欠笼统答了句。“也该是下山的时候,年轻人还是多些历练的好。”“啊?”“觉着我说笑话?”他哪里敢,谷欠手心冒汗,连忙解释。“只是不知历练些什么。”他也有些舍不下山林,毕竟安稳惯了,不想跑去找麻烦。“是不知,还是不想。”桃花仙追究到底,似乎不想给他逃脱的机会。谷欠倒也坦荡,摇着头说不想。桃花仙拍着他的肩膀,笑了两声。反倒让谷欠多出心虚来。“虽说有了灵体,到底不是仙身,成长更是艰难。有你在左右,我安心许多。”原来是为了老饕,哦,不,是玉溪。那便放心许多,即便下了山,去了尘世,也不会生出多少麻烦。顶多是不便再用仙法灵力,免得触了天规。桃花仙见他松了口气,便知此事已成,也不再多言,只管等着。谷欠却是有些闲不起,问起话来。“这化了形,可是白纸一张?”“不会。那颗珠子可没有忘川水、孟婆汤的功效。”“哦。”“只是年岁小些。”“啊?”“到时候你便知晓了。话多。”桃花仙懒得再说。谷欠自然不敢再问。两人静静站着,空气凝结,莫名生出几丝紧张。“成了。”桑枳大叫一声,终是破了诡异的气氛。谷欠冲进门里一看,登时惊呆了。那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滚圆的琉璃球子坐于竹床之上。之前那颗玉魂珠又是去了哪里?不会,眼前这个怀抱大的圆球就是吧。“闭上嘴,没见过世面。”桑枳推远了他,一脸嫌弃。谷欠自知忘了形状,乖乖站一旁,强装淡定。“这里可有灵力凝聚的清修之所?”桃花仙问道。谷欠略加思索,便给出了答案。“有一座莲池,坐于山顶溶洞,池子水温恒年不变,且莲花常开不败。应该是养神魂的好去处。”他之前便在那里闭关修炼,每每出来,都觉仙灵激增。“那便把他带去那里吧,这玉珠便是他的元魂,尚缺一仙灵真身。”说不定莲花正是好机缘。“要几日?”谷欠心想又要几日不能喝酒。没成想桃花仙只说一日便了。谷欠再度惊叹玉魂珠是个好东西,有机会不若也给自己炼个魂升个级。免不得又感慨玉溪好命,有个好师父。若他知道,那玉魂珠里注了桃花仙的仙灵,才有如此功效,怕是哭着闹着死皮赖脸也要拜入桃花仙门下。“下山的事,跟他说了?”桑枳手执黑子,举棋未定。“算是吧。”桃花仙邪魅一笑。完了,这货怕是没说透。定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有人啊,以后日子怕是难得闲适了。桑枳终于落下棋子,由他去吧。“你输了。”桃花仙手起棋落,局势已定。溶洞莲池,倒挂着晶莹的海一般的石柱,犹如雨后春笋还挂着水滴。洞内阴冷,表面看毫无生机,池里却游着几尾通体玉白的凤龙鱼。身负龙鳞,头似龙面,尾大若蒲扇,谈不上漂亮。只是异常珍贵,产下的鱼卵温润若玉,能解百毒,化千怨,还千年一见,离了莲池水即化作一滩,粘腻无用。谷欠抱着魂珠,不知往哪里放,正发愁,一朵莲花悄然绽放。花瓣重复粉嫩若婴儿,花心莲台碧若天池,托于水面之上,水盆大小,刚好放得下魂珠。魂珠刚坐下,花瓣倏然合拢,几尾凤龙鱼也一头扎了进去。谷欠看得目瞪口呆,这玉魂珠也太强了,竟然能引得如此奇观。现在水上托着的哪里还是莲花,倒似凭空而出的肉球,谷欠哭笑不得。虽说这里几百年无人闯入,但为防万一还是布了结界。水池平静却暗暗涌动,如此方得生生不息。谷欠心里万千,动则生变,变则生机源,源源不息,方得大道。也许,他也该搅一搅自己那谭心池了。第六日,十九往生,莲池化形一夜未眠。桃花仙喂了当康,又拉着桑枳下起棋来。所谓云淡风轻,不过是事不关己,挂碍不起来。现下这天上地下第一通透的人,不正在心绪不宁。“自己的生死,也未见你如此。”桑枳有些心疼。“你不也是。”桃花仙也不掩饰。人也罢,神仙也罢,终究离不了一个情字。天道无情,可这万事万物偏就多情,谁能说这不是平衡之法。“只因是你。”桑枳答得暧昧。桃花仙手一抖,棋子落了下乘。“好好说话。”刚想捡起重下,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摁住。“举子无悔。”不由分辨,语气强势。桃花仙却释然,收回了手。玉溪不就是他无意间落下的这枚棋子吗,既然走了,便继续走下去,说不定会有别样机缘。“多谢。”桃花仙淡然一笑,是他执着了。“跟我还客气。”桑枳不悦,落下的黑子便凶狠了些。白子失了大片。“可是觉得,你要赢了?”桃花仙挑衅道,“未必。”他倒是不在意输赢,只不过喜欢看桑枳吃瘪,心里总会莫名爽快。“让我赢一次又何妨。”桑枳趁机多捡走一颗白子。桃花仙自然看见了,只是不捅破,输一次确实无妨。“又半日过去了,魂识也该醒了。”“怕是好梦难有了。”桃花仙随手落下一子,竟发现了生机,又占了上风。桑枳揉揉眉心,瞪了他一眼,继续落子。“何时去青冥山,秋娘也要去的。”“是得寻个恰当时候,少不了还要请着阎君。”桃花仙悄悄抬眼,桑枳那点小情绪尽收眼底。“那个薛礼,哼!”桑枳想起来就气大,奈何打不过,更觉憋闷。“要用那柄魔剑寻魂,你我可不行。”桃花仙忽略他的小脾气。桑枳认可,只是心不甘。那个没羞没臊的阎君,手段确实了得,他也是佩服的,只是一想到他总打烬芳的主意就像护崽的母鸡,炸了毛。“你又乱想什么?”桃花仙一颗棋子砸了过去,恰巧击中额头。桑枳捂着头哎呦,却不敢答话。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还不抽了他的筋。他是最烦那些荒诞人言了,尤其难忍被亲近之人如此妄断。天宫里没少花色言辞,他皆不往心里去,谁让他如今这模样确实不辨雌雄。但若是桑枳敢想,那真是活到头了。他定会一脚送他去西方极乐永不复见。“哪里想什么,不过是不知要往哪里落子了。”桑枳连忙撇清。“往这里。”桃花仙挥手一指,竟是死局。桑枳浑身发汗,心里发怵。这是被看透了?这局输得无比惨淡,连心也一并输了彻底。“前些日子,玉帝意为我开府建衙,另赐宫苑。”桃花仙漫不经心说道。桑枳收拾棋盘的手一顿,虽说只有一瞬,心里却早已混乱不堪。桃花仙自顾自说着:“芳菲苑住惯了,哪里也不想去。”桑枳猛然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笑颜如玉的仙子,眼睛竟有些酸涩。深吸一口气,淡淡问道:“得了什么差事?”“嗯,巡察仙官。”那是什么差事?桑枳叹息,这分明是给了你光明正大四处游历的机会。玉帝也真是怕了自家师父,什么也敢答应下来。“我记得人间好像有个巡察御史,还有的叫巡按。”“正是这种差事,代玉帝巡狩三界,权势滔天呢。”桃花仙得意道。你可拉倒吧,骗谁呢。你这就是自清闲置,啥也不想干的意思。“那我以后,可是要巴结着你。”“那倒不用。”桃花仙挥挥手里的棋子,“多输我几局比什么都好。”他输的还少吗!桑枳认命地点点头,不怕更多了。一朵莲花能开多久,谷欠不知。但眼前这朵像是睡着了久久不愿绽放,可是急坏了他。来的时候,桃仙大人千叮万嘱,让他守着就好,千万别插手。哪怕凶险,也要干等着,边上风凉着。这不是磋磨玉溪,这是磋磨他呢。饶是如此,那也得受着。他可见过那些破茧的蝴蝶,过程极为痛苦,但苦痛越多越是美丽。若是好心帮了它们便是残害,从此飞不起来不说,还极其丑陋,托着臃肿的身躯爬行,比飞翔天空的寿命还短。万物皆有其法,不是你能力大便可不遵守的。心里一旦失了敬畏,便会遭受天谴。这便是天道,让人生出无限无奈,却又不绝希望。桃花仙倒是掐算的没错,现在玉溪正在往事里轮回,苦苦煎熬。慕府降生了一位小公子,家族同辈排行老七。生在黎明时分,满天云霞,甚为奇特。整个大宅院里红灯高挂,周岁之礼,宾客满座,祝祷祈福,配长生锁,点朱砂。小公子眉心朱砂映得小脸更为粉嫩,翘着小嘴,四脚并用在一桌子精巧物什里爬来爬去。一会摸摸莹润的珍珠斑翠,一会拿起一只毛笔比划两下,一会又将家族玉印含在嘴里。一家人心都揪到了嗓子眼。有人高呼着,让小公子拿走玉印——家族传人的象征。也有人喜悦的面容下藏着阴狠恶毒,恨不得这位宠爱加身的小公子什么也别拿。那恶狠狠的心思,正是二房夫人生出的。小公子是大房嫡孙,原本就是近水楼台,得那掌家之权不过是时间问题。二房夫人纵然争气,比大房早得男丁,还不止一位公子,也动摇不得大房地位半分。心中怨毒已久,又逢大房中年得子,更是气闷。整天躲在屋里,诅咒那位小公子早早夭亡。如今看到家中掌舵——当家老太爷,拿出了家族玉印更是怨念深重,恨不能亲手掐死那个碍眼的小崽子。慕府兄弟虽然和睦,到底二房是庶出,又贪小怕事,不招父亲待见。平日里也没少挨二夫人的毒骂,更是不愿插手家中事务。一个人到外省当了个之麻小差,也是清闲度日。如今赋闲在家,自家孩子也长了起来,又加上二夫人每日毒辣的枕头风,吹得他晕晕乎乎,也想争个高下。只是他可不同意对自家人下毒手,一切各凭本事。他家院里那两个大儿子,可是歹毒随母,整日里聚在一处盘算着谋权夺位的腌臜事。到底老太爷还能主事,二房一直没有机会。慕亦尘这才平平安安成长起来。慕七公子年幼聪慧,三岁便去了学堂听学,更是让老太爷欢喜。时常拉着小手,逛逛花园,享受着含饴弄孙的乐趣。眼看着,小公子七岁了,二房夫人更为着急,她家的大公子都到了娶妻年纪,大房的两位姑娘早就出了闺门做了母亲,老太爷身子骨也不似之前。若是有人让她不着急,把心放在肚里,她定会跳着脚暴打那人一顿。慕亦尘十岁就学着打理家中事务了,跟着大房四方游历见了不少世面。看起来比二房大哥还要沉稳,气质又是脱俗,更是没得可比。大房只有一位三姑娘还待字闺中,尚未婚配。近些日子也着手操办起来,上门的媒婆差点踩平了门槛。这位三姑娘,家族行四,性子活泼,姑娘里头就数她最招人喜欢了。平时得了不少好东西,她又极为疼爱小弟,没少往他屋里塞。眼看着三姐姐也要嫁人,慕亦尘闷闷不乐起来。去学堂的次数也少了,日常事务也开始出错。大房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生又没什么好办法。这倒是给了二房机会。二房夫人假惺惺出了主意,说不如让三姑娘再多留两年,反正也不算年长,到时候小公子也长起来了,知道轻重,自不会这般胡闹。大房夫人本就是个耳根软的,别人吹一阵风,她就能顺势降下一阵雨。这不,第二天就推了好几位媒人,算是得罪了不少人。日后嫁女之路免不了艰难了。三姑娘是位主意大的,寻常门户,富家子弟,她都不介意,只要情意相投,志趣相合。如今芳心初动,她心中早就有了盘算,还得多谢二夫人这一番“好意”。正好成全了年幼不经事的小公子,整天围着三姑娘乐和开怀,处理起事务更是精心。那两位公子不知哪里结识一云游道士,听人家说得头头是道,句句信以为真,言听计从。道士倒也不是能掐会算,只是拿住了人心贪婪。自那以后,坊间传言四起。说什么,慕家小公子是天外灾星落凡尘,日后是要克父克母的,家族也会跟着衰败不起。还说什么,现下不就有了迹象,看那好好的三姑娘都多大了,还未定亲,可见灾星厉害。真是世人的嘴,骗人的鬼。但三人成虎,不由得让人走了心。老太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心里也开始糊涂,总想着或许是小孙子命硬克了他,面上亲热,心里却起了芥蒂。暗暗吩咐下去,小公子事务繁忙,用不着晨昏定省日日请安了。慕亦尘年岁小但心灵,估摸着祖父定是信了传闻。心中不免苦闷,跑去跟三姑娘倾诉。三姑娘到底玲珑剔透并不信这些,可也心有苦涩,帮不了自家弟弟。女儿家不便出门,能做的实在太少了。谷欠也觉得此刻束手束脚,能做的太少。看着魂珠出现的裂痕,虽然不大,却也知事态紧迫。搓着手心原地打转,好几次忍不住出手修补。终是在念了几十遍“信他无事”之后,冷静下来,远远看着,任由内心煎熬。毕竟魂珠有桃花仙仙灵在,有所感应也是正常。桑枳看着面色有异的桃花仙,焦急万分。“你可没说这也会伤了你!”桑枳埋怨又心疼。“无碍。”桃花仙扶着桌沿,微微喘息,摇摇头:“只是有所感应,跟着苦闷,并无伤害。”眼下还不是凶险的时候,他就这般动作,看来此时的慕亦尘还年幼,经不起波澜。慕亦尘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哪里有什么波澜。自然是一点风浪也能倒地不起。眼看着三姑娘二八已过,错过了婚配的好年纪,新的一茬早就悄无声息长足了,哪里还有她的余地。大房夫人终于着急了,不免悔恨当初的决断。她倒是不信自家儿子克父克母,但眼下光景,由不得她辩驳。传言越来越难听,老太爷越来越怕死惜命,自家姑娘无人问津,小儿子也遭受排挤。大房四处奔波,身体也落了毛病。真是越来越应验,任谁也无法不信。他一家子不信又有什么用,人言便是吃人的老虎,恨不能将人吞得尸骨无存。躲在暗处推波助澜的道士还在兴风作浪,任谁也找不到他头上去。他可是下了禁咒,若是东窗事发,那两位公子也是有口难辩。他只要坐收渔利就好。那位小公子,他可是掐算好了,上好的祭品,养出的鬼魂,定不似那些游魂厉鬼经不住那块碧玉的吸纳,他的福气可算来了。眼见着,小公子已至舞象之年,三姑娘也终是做好了嫁衣,等着花轿上门。传言也该不攻自破了,谁成想婚嫁当日出了岔子。老太爷油尽灯枯,病逝了。这婚自是结不成了,轿子还未进门便又退了回去。红布扯落换了白绫,新娘嫁衣换了丧服,传言成了真。新郎家里来人退了亲,说是新郎病倒娶不起。平日里洒脱的三姑娘,终是死在了满城风雨里。手腕流出来的血染红了白衣,老太爷还未下葬又添了新棺。大夫人痛失爱女,大呼着苍天倒地不起。慕亦尘摸着心脏,哭不出声来,眼泪却像洪水滔天。他最爱的那位三姐姐,那般明媚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人言可畏,也终于体会到了从云巅跌落的滋味。看着父亲孱弱的身躯,更觉责任重大,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找来大夫,说母亲心中郁结不愿醒来。他也不愿醒来,他希望哪天睁眼,三姐还在。正披着红嫁衣,满堂红烛。他摸着三姐姐亲手绣的嫁衣,一只凤凰正飞往云台。三姐姐心里自是有一番广阔,却也逃不开世俗的逼仄。如今,可是得愿?二房夫人整天阴阳怪气地奚落他,让他早点离开慕府,她可不想着被他克死。他忍了!桑枳确忍不下去了,一把捞起桃花仙,质问起来:“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桃花仙被他抓得有些疼,不由闷哼。面上却依旧不显山水,淡然说道:“知道瞒不住,这不是知道了。”意思是,瞒不住的时候就不瞒了,气得桑枳想把他捉起来打一顿。但看他面色惨白,又不忍心。“你真是胆子肥了,还是我太纵容你了。这样的法术也敢随便用,还知道自己什么做的吗?”你不是铜墙铁壁,就是一株桃树。能不能少逞英雄,最讨厌他这一点了。当年如此,而今又是如此。桑枳气得气息不匀,声调也抖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能知分寸。”桃花仙知道自己又意气用事,惹人担心了。他原本只想了解一下徒儿的过往,哪里想到这人间的窥探术如此霸道,竟能将他拉到和当事人一般不堪,果真是他太过自负自私了。“是我考虑不周,你别生气。”“我是生气吗?我是担心。谁不知道心魔最是能有力地伤人心魂,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桑枳有些气馁,对于桃花仙他依然毫无办法。桃花仙扶着他坐直身子,讨饶一般:“不若你帮我?”恰当的时候示弱,绝对是最有力的武器。桑枳被攻破。慕亦尘也被攻破了,他们看穿了他的软肋。父亲主事操劳,还要承受家族和外面的风雨,原本孱弱的身躯更加不堪了,母亲依然不肯醒来,每日靠着汤水度日,形容枯槁。他收拾行囊,离开了慕府。流落在外,是一个人颓败最快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成长最快的时候。而慕亦尘是后者。他心里惦着家中父母,在外吃多大苦也当糖水,只盼着衣锦还乡,阖家团圆。弱冠之年,芳华正好。慕亦尘终于还了家乡,可乡音未改,世态已凉。即便他华服加身,富可敌国,也是白眼相待,避之不及。他全然不放在心里,只要父母安好,这点脸色算得了什么呢。然而,他父母的坟头早就长满了青草,他的心一下子就碎了,再也拼不起来。他果真应了那句克父克母。可惜,他不知道,更大的阴谋还等着他。自他归家,便开始了筹划。二房夫人备了好大一桌佳肴,拉着他嘘寒问暖。几位兄长也是殷切关怀,说是当年多有偏颇,听了太多谣言,让他别往心里去。他心都没了,还能往哪里去。鸿门宴开,必定悲剧收场。仿佛早就是写好了的,逃不掉的,一切进行的那般顺利。他把自己灌醉了,醒来就躺在一张棺材板上,被人捆得严严实实,嘴里塞满了布条,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咽咽。众人劝他别挣扎了,只有他死了,慕府才能安生,从此顺风顺水。牺牲他一个,能让家族昌盛,那也是他的福气。后面再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只知道锤子落在身上,疼到麻木,也不及心里悲痛。此刻,他才知道他还有心。会痛!死在乱锤之下,又被定了七根封棺钉,命魄被吞,不得好死也无法投生。他是怨的,恨的。恨不能吞尽天下所有悲痛,恨不能杀尽世间负义之人。但他早已分不清是非善恶,游荡着游荡着,遇到生人便想一口吞下。“啊啊啊,玉溪,你别这样,稳住,稳住!”谷欠看着几乎爆裂,红光大盛的魂珠,整个溶洞都在摇晃,跳着脚大喊,只希望他能听得到。“桃仙大人啊,你可坑苦我了。炼个魂,这威力也太大了些。还不让我动手,吾命休矣啊!”谷欠抱怨完了,又开始游说那颗听不懂人话的珠子。“老饕,玉溪啊,我养了你几十年。人间不是说养恩大于生恩吗?我不求你报恩,求你别发疯了,赶紧给我醒过来。”“你也想想桃仙大人。他一把年纪了,再痛失爱徒,岂不要了老命。”心中还不忘默念,不是他要说那位大人老,情势所迫,情势所迫,千万别找他算账。他那位桃仙大人是顾不得找他算账的,现正自身难保。桑枳一边布结界,一边咒骂着扶住那正往一边倒去的桃花仙。显然,某位不听话的桃仙大人已经深陷他那便宜徒儿的往事尘俗中。“等你那便宜徒儿化了形,我非把他扔到青冥那里。”桑枳恶狠狠道。青冥有的是手段,要是他知道让桃花仙受了这番罪,定然反复煎熬,褪下几层皮来才算罢休。桑枳咒骂归咒骂,手里的活不停,用心法小心护着桃花仙失而复得的仙魂。慕亦尘已然没了心智,紧紧掐着眼前之人,任他挣扎就是不松手。他能感受到那人的魂魄渐渐融进自己,畅快无比,勾着唇狞笑,配上那一双赤红之瞳,令人胆寒。那人依旧苦苦挣扎,嘴里还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蠢徒儿,你要掐死为师了。”桃花仙艰难地呼吸着,心中气恼,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受害者成了他。慕亦尘依旧发了疯地掐着,指甲都嵌入皮肉,血顺着指尖往下淌,阴湿了桃花仙的衣衫。那血竟然冒起烟来几近烧着,桃花仙大为惊喜。他的功法虽用不上,血的功用依然还在——破除邪祟之力。他艰难伸出手,按在慕亦尘的手上,加大了力度,血越淌越多,他呼吸越来越困难,也越来越坚定。他要救下的,就是苍天也别想抢过他。一如当年,他一面承认自己愚蠢,一面告诉自己无悔。是的无悔,他的路,他的道义,他说了算。终于,在谷欠哀嚎声中,溶洞落石停了下来,一切回到了初来之时的模样,只是天色已经落幕,看不到一缕亮光透进来。那颗魂珠上萦绕着许多萤火虫,把洞里景象照亮显得格外明晰。小命保住了,玉溪有希望了。谷欠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他经历一场凶险,反而异常坚定,他要踏浪而行,去磨砺,去征途。同样喜悦的还有慕亦尘,他在几乎抗争不过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北极星光——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再一次拯救了自己,用鲜血。“师父,对不起。”喜悦过后,是深深的愧疚。桃花仙虚弱地笑了笑,摇摇头。“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未曾放弃。玉溪,你对得起这个名字。”是了,他不是慕亦尘了。慕亦尘已经是尘土了,早在五十年前。他也不是饕餮。饕餮死在了救赎的路上,在捉那妖道的夜里。他是玉溪,前尘与他不过梦了一场。他有相护的师父,有真心的谷欠做朋友,还有一位面冷心热的桑枳大人给了他玉魂珠。想起活泼可爱的小狐仙还有浑圆的当康,忍不住笑了,和煦如春风。世界有多可恨,就有多可爱。世人有多可恨,便有多少可怜。“师父,我懂了。”化成星光散尽前,玉溪明媚地笑着。魂珠周遭金光灿灿,仿佛有婴孩啼哭的声音。谷欠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那朵莲花开了,魂珠没了踪影,一个粉嫩的娃娃“哇哇哇”地哭着坐在莲台上。“玉溪?”谷欠试探道。不会吧,这就是桃仙大人的年岁小些?这分明是没有年岁,一切从头啊!谷欠欲哭无泪,养个鬼还不够,还要让他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个孩子,这真是要当爹,可他高兴不起来。别看他只是孩子,可是什么也会记得。真是恨不能给他一碗孟婆汤,或者干脆扔到忘川泡一泡。这以后长大了还不打死他啊,那个爱面子的老饕。桃仙大人坑苦他了!谷欠皱着脸凑过去,立于池面上端详起来。粉雕玉琢,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呸,美男子。谷欠没抱过孩子,有点胆怯,生怕弄疼了他。伸着手摆晃半天,终于抱在了怀里。小身子蜷蜷缩缩,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咯咯笑了起来,可是融化了一颗地仙心。什么担忧全都抛诸脑后,抱着玉溪下山去了。桃花仙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桑枳臭着脸死盯着他。“那个什么,我有些渴了。”桃花仙低着头小声说道。“喝!”桑枳阴着脸给他倒了一杯,气鼓鼓地塞过去。“呵呵,真好喝啊!”“别给我嬉皮笑脸的。行啊,连我也算计上了。”桑枳要是还不明白桃花仙做了什么,他就真是痴儿了。“哈哈,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桃花仙打算死撑到底,打死不承认。“听不懂是吧,行,没问题。”桑枳忽然好脾气道,“等回了康华宫,再慢慢懂。”桃花仙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完了。只是气头上,多说无益,还是乖乖喝水吧。好在谷欠回来及时,桃花仙才暂时逃过一劫。不然,他一定会被桑枳的眼神杀死。“大人,这玉溪怎么跟个小神兽似的?”谷欠兴冲冲地往里跑,完全没发现两人诡异的气氛。“神兽?”桃花仙嘴角抽了抽。心里想,又是不怕死的。那玉溪徒儿可是耳聪目明,什么都知道,只是碍于身体不能说话罢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他耳后有一朵莲花?”桑枳看着那小后脑勺惊讶道,莫不是眼花了。桃花仙连忙给他翻个身,轻轻撩着耳朵看过去。“果真。”那朵莲花虽浅,但仿佛肉里生出来的,带着鲜活之气。他这徒儿,还真是福气之人。谷欠终是没忍住,问了句:“大人,他不会一直这样吧?”他了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这么带着着实不便。总不能抱着他买酒去吧,也不能带他去春欢阁啊。愁死人。“明天你就知道了。”桃花仙又来这套,神神秘秘的。难不成明天还能,一日千里,长成大人啊!谷欠觉得这一天实在耗费了不少精力就想去睡,谁知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衣角,迈不动步子。“小玉溪,你怎么这么大力气?”谷欠惊讶道。小人只是咿咿呀呀,说不成话。桃花仙笑着戳了戳他粉嫩的小脸,替他答道,“去问莲池。”谷欠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他在这山林修炼这么久,都没得到的机缘,全便宜这小子了。“那几尾凤龙鱼着实偏心,可是见你长得好看?你不过一个琉璃球子,哪里来的姿色!”谷欠愤恨,掐着他的小脸泄愤。虽说力道不大,但婴孩肤嫩,留下了一片印子。你死定了,真的死定了!小玉溪咿咿呀呀比划着,一口咬在了谷欠指头上,没牙!谷欠笑翻了,“让你咬我,吃瘪了吧!等你长大了,再来咬我吧!”如果,谷欠知道,那个粉嫩的娃娃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还在长大的第一时间咬了他,一定会非常后悔自己口不择言的。第七日,二十冠玉,玉汝于成“听说过,拔苗助长吧?”桃花仙眯着眼问桑枳。“听说过,没见过。”桑枳老实回答。“我带你见见,怎么样?”桃花仙眨着眼引诱道。“当真?”桃花仙重重点头。桑枳起身往园子走,被桃花仙一把拉住了。“往哪去?”“看你拔苗助长啊!”见他拉着不放,脸又冷下来,“你不会又骗我吧?”这厮是被骗怕了吗?桃花仙有些无奈,赶忙解释:“不是骗你,只是你走错了方向。这个苗不在园子里。”桃花仙指了指谷欠的卧室,悄声说道:“在那儿!”桑枳一瞬间了然,拉起桃花仙蹑手蹑脚靠了过去,全然忘了自己是神仙,可以隐身光明正大看。刚凑到门边,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还非常熟悉,桑枳用口型说了俩字——谷欠。桃花仙点点头,俩人继续偷听。“你给我松口,你属狗的?”谷欠拼命扯着手指,更疼。“蓝纸汉(男子汉),嗦话要算素(说话要算数)!”含混不清的稚嫩男童的声音响起。该不是玉溪吧?桑枳又对起口型。桃花仙再点头。长大了,这么快?你玉魂珠里融入我的仙灵,威力大吧!桃花仙挑着眉也跟他对口型。“断了……断了……再咬就断了,小祖宗!”谷欠声音带上了哭腔,足见有多疼。“早这么叫,不就好了。”玉溪抹了抹嘴,又往身上裹了一件衣服。谷欠承认自己太过愚蠢,不是这师徒二人对手,再次被坑得凄惨。他还真是一觉醒来就知道了,是知道咬人很痛了。他再也不乱说话了,太疼了!“你这衣服太大了!”玉溪嘟着嘴抱怨。“大你别穿,你光着屁股就挺好。”刚说的全忘了,又开始乱说话。这叫什么事!明明昨晚抱着的还是糯米团子,一大早被咬醒了,怀里就是一个光着屁股的大孩子。长得是不是太快了点,还有,一个孩子记仇干嘛!“别耍流氓!”玉溪别开身子,嫌恶道。他耍流氓?谷欠再次惊呆了。他干什么了,不就想扯回自己的衣服,怎么就耍流氓了。他有必要跟一个没长开的臭小子耍流氓吗?谷欠想打人了。“别伸手啊!”玉溪看出他的意图,厉声制止道。“小祖宗,你想怎样?”谷欠彻底放弃挣扎,一脸受气媳妇模样。玉溪看着,心情大好。裹着衣服凑过去,笑着说:“你得对我负责啊,还能怎么样!”“打住!别别别,我没把你怎么样!”谷欠躲开身,“别用那样的表情跟我说话,我起一身鸡皮疙瘩。”玉溪依旧笑着往里凑,一脸无辜:“我一个孩子,能将你如何,你这是不想负责吗?”我负责屁啊,谷欠差点被气得爆粗口。门外的桑枳看着一脸笑容的桃花仙,无奈叹息。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想当年,一起学艺,这家伙也这般。顶着一张无害的脸耍无耻。他敢肯定,玉溪还传承了他的记仇,现在就是有仇必报呢!“别瞎说,我求你。你师父会杀了我的!”谷欠连忙捂住他的嘴。玉溪趁机又要咬,只是刚一张嘴,谷欠又吓得惊叫起来差点从床上滚下去,逃过了一劫。“你你你,你干嘛?”谷欠哆哆嗦嗦地问。他干嘛了?玉溪这次有些迷惑,不就被咬了,有那么吓人吗?没意思,不玩了。“你别躲了,赶紧给我弄件衣服,我这么光着合适吗?”他现在倒是知道不合适了,刚才舔他合适吗?谷欠绕着他捡起自己的衣服,仿佛玉溪是洪水猛兽。“等着,我一会给你送来。”“你用仙法变不就好了?”玉溪冲着灰溜溜逃走的谷欠大喊了一声。躲在暗处的桃花仙实在忍不住,拉着桑枳遁形而去,直到离茅屋很远,才形象地笑起来。“哈哈哈,我徒儿太有才华了。把无辜用得如此透彻,你看谷欠那张脸,啧啧啧,千般变化,好看极了!”还不忘手舞足蹈,看得桑枳一愣一愣的。他也觉得很搞笑,但他笑不出来。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当年也这般无辜,我那年也还是个孩子,你不觉得你比你徒儿更有才华吗?”桑枳质问道。这个,他要怎么答呢!桃花仙陷入沉思,桑枳一瞬间忘了自己的目的,竟被他认真的模样迷惑。“算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过去很久了,我早就不放心上了!”桑枳安慰道。“是吗?”桃花仙猛然靠近,温热的气息扑在桑枳脸上。桑枳竟脸红起来,要疯了。“你给我离远点!”桃花仙哈哈大笑,“还说不在意了,看看,这不是还跟当年一样吗?”“你够了!”桑枳咬牙切齿道,恨不能撕了他。这个没正经的东西。桃花仙见他真生气了,见好就收。“回去吧,不是还有正事要给那俩说么?”这弯转得有些快,有些急,桑枳差点烧了脑子。好在总算跟上了,点点头。茅屋里,玉溪正抱着一坛酒傻乐。谷欠一脸不情愿,抱着坛子不肯撒手,奈何玉溪力气太大,抢不过。“你俩干嘛呢?”桑枳问道。谷欠连忙松手,老老实实站好。倒是苦了玉溪,猛然脱力,抱着坛子就往后倒。他记住了,这仇,玉溪落地前暗暗下着决心。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他睁开了眼睛。“师父!”玉溪咧着嘴笑了起来。“自己的身体状况又不是不知道,贪什么酒!”桃花仙数落道,把他抱起来放在地上,一把夺走了死死抱在怀里的桃花醉。“人都要摔了,也不肯松了这坛酒。蠢!”“哐啷”一声,一坛酒碎成了一滩,酒香飘在屋里,有些冲头。玉溪愣愣站在那里,不敢说话。桃花仙却依旧拉着脸,看来是真生气了。“你这让人担心的毛病,最好给我改了。”说完转身离开了。谷欠小心翼翼地问桑枳,“大人,是不是心情不好?”“与你们无关,你们把这里收拾好,我去看看他。”桑枳看了看还在惊愕中的玉溪,欲言又止。还是让烬芳自己来吧。庭院里,桃花仙正看着那几株光秃秃的柳树发呆。“你还好吧?”桑枳柔声问道。桃花仙摇摇头,他没事。只是在扶住玉溪的一瞬间理解了自己的师父,当年师父比他现在可煎熬千万倍了。而他自始至终,喜欢逞能,不管不顾。以前他只当是自己太过自私,选择了心中道义,难以两全。如今他才明白,他有多么无知。他说给玉溪的话,不过是说给那个不知深浅的自己。“听说,师父酿的酒再未启封?”“他老人家一直等你回来,由你亲自开封。”桑枳望着那个固执的身影,忽而释怀了。“烬芳,师父只是心疼你从未责怪。你做的没有错,你只是比我更为勇敢。当年招惹灾祸的是我,却无力承担。你虽然任性,却替我承担了一切。我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你的……”桃花仙摇摇头,“我不适合,那本就是你的。桑枳,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只是我有时在想,若我再等等是不是能有更好的办法。我不只是为了你,为了大义,也是为了自己。为了成全自己心中道义,让师父伤心,让你自责深重,让青冥和秋娘难以释怀,终究是个人英雄。”“我希望玉溪心中有大义,能用一己之力,惠及天下苍生。也希望他不要学我。若非迫不得已,怎能不顾个人安危。一个不惜命的人,又如何真正谋福苍生!”以前他真的不懂,太过执迷,以为拯救苍生就是不顾一切牺牲自己。现在想来,着实可笑。敬畏生命,理应也连带自己。为人间大义不畏牺牲是本分,只是绝不可牺牲得毫无意义,那便是莽夫。很多时候应该放下芥蒂,跟那些妖魔学。打不过不如先跑,反正拯救(毁坏)不是一人之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要许多人一起长长久久做下去的。“走吧!”桃花仙说道。“师父,我错了!”玉溪诚恳道歉。“是为师不对,应该好好跟你说。你还只是个孩子。”桃花仙让他坐下,继续说:“为师的方式粗鲁了些,但还是希望你明白。无论何时,都不能无视个人安危。若是不能避免,自然勇敢承受,但凡有一丝生机,就不可不管不顾。你可知道?”玉溪点点头。他刚才确实错了,倒下的一瞬间,他只想着护住怀里的酒坛,错过了唯一自救的机会,难怪师父如此生气。“想不想快些长大?”桃花仙问道。玉溪再次点头,可是又很迷惑。“师父,我这长得已经很快了吧?”桃花仙笑而不答,只是在他眉心点了一瞬。“你现在最好躲到卧室里去,玉魂珠给你塑的身体可不是一般仙胎。我刚才探查了一番,气脉有些阻滞,方才让你停在此刻。我顺道给你打通了……”不等桃花仙说完,玉溪就已经跑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身体在生长,那种快速的变化让他觉得浑身疼痛难耐。“大人,这种东西,还有没有?”谷欠眼里闪闪发亮,跑到桃花仙跟前讨要起来。“你用不着了。”桃花仙嫌弃道。“啊?”谷欠有点懵。“你打算怎么长?”桃花仙耐着性子问。真是蠢得可爱,以后有他作伴,自己那便宜徒儿绝对不会觉得无趣。自己还真是做了件好事。“长?”谷欠歪着头想了想,忽然脸烧起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原来只能长身体啊,我还以为能增长修为呢!”“哪有那么好的事。”桃花仙好笑道,“你看玉溪,得了那么大的福气,身上可是有一点仙法?不过是长了些蛮力,体质不同于旁人罢了。虽说一些仙丹却有独特功效,能激发自身潜能,可没有增长修为的。莫要道听途说,尽想便宜事,误入歧途可不好了。”“大人教训的是,小仙谨记。”“你去看看玉溪,他那件衣服怕是穿不得了。”桃花仙笑着说。谷欠低着头,没能看见桃花仙的笑容,不然一定不会答应得那般爽快。“你可是又坑他了?”桑枳有些无奈。“你怎么尽往坏里想我!”桃花仙不满道。我倒是想往好处想,你倒是给我机会啊!心中愁苦,怕是日后只有谷欠能理解了。“啊……你个老流氓!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玉溪忍着疼痛,一边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一边叫骂。“你个男的,怕看吗?”被他一吼,谷欠火力全开,梗着脖子对峙起来。“我不怕?我不怕?好啊,你看个够。你说不看了,都不行!”玉溪刚长完身体,浑身疼得跟磨盘碾压过一般毫无力气,却依旧扛着被子站直身体,一步步向谷欠靠近。谷欠瞬间失了气势,看着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玉溪头皮发麻,好言相劝道,“冷静,冷静。你怕看,我不看,我麻利滚出去可好?”边说边后退。玉溪哪里给他机会,让他跑了今天,这遭罪算是白白受了,哪能那么便宜他。两手松了被子,死死抓着他往屋里拖去,完全不管谷欠讨饶的声音。门口的桃花仙默默竖起拇指,好样的,徒儿。桑枳却没脸继续看,赤条条的光在那里,还拉着一个,这不是让人误会呢么!这师徒俩真是投缘,连毫不在乎名声的样子都那么相似。他开始同情谷欠了,一如同情当年年少无知的自己。“知错了吗?”玉溪咬牙切齿地问道。谷欠抱着被子,把玉溪死死摁在里面,惊慌失措地连连点头。“祖宗,我太知道错了。”他想念老饕了,怎么重活一回,如此放得开了。这难道也是玉魂珠的力量?若真如此,他可是更不想要了。“记住,别跟我比硬气。不服气这本事,我是你祖宗。”“是是是,你是祖宗!”不过他怎么觉得这狗脾气这么熟悉,连同这无耻的级别。觉得熟悉的可不只有他,还有门口的两位。桃花仙一脸欣慰,仿佛在说,虎师无犬徒。桑枳则拍着胸脯,暗暗保证,绝不跟某人叫板,无耻没有尺度。“滚起来!”玉溪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脚。虽然不疼,但让谷欠头疼。他不敢起来啊,他算是真怕这位祖宗了。“我腿麻了,缓缓,缓缓。”先用缓兵之计然后仙法遁逃。“你最好,滚下去缓,不然我让你永远缓不过来。”玉溪眯着眼睛威胁道,语气十分危险。谷欠却不以为意。看他能翻起多大浪,都被自己摁得死死的,还逞口舌之快。放了他,才是缓不了了。正当谷欠神游的时候,一丝温热靠了过来。谷欠还没缓过神来,就被狠狠咬住了嘴唇。别说谷欠瞪大了眼睛,连门外的桃花仙也是惊得合不拢嘴。拉着桑枳赶紧跑,到了僻静处才贼头贼脑地问:“你是不是用错了珠子?这玉溪……简直了!”他都觉得无耻到极点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桑枳眯着眼,摸着下巴,思索起来。忽然眼睛一亮,问了桃花仙一句:“你可熟悉凤龙鱼?”说着玉溪,怎的考起学问来,虽有疑虑,但也照实回答了他:“自然,那种鱼,丑得离谱,肉也不好吃。还没羞没臊,到哪里都亲亲我我。关键是它雌雄同体,还找伴侣……干嘛?”桃花仙吞了吞口水,心中了然。“鱼卵在玉溪体内!”“嗯,估计是这样。”“那玩意多久能消化了,这样下去,我徒儿岂不要不男不女了?罪过,罪过啊!”他还道是福气,却忘了福祸相依,祸患竟来得如此快。“不知道,没吃过。”“顶多是改变性情吧?好像也没别的影响,不若就不要管他了?”桃花仙试探道。这是要打算坑徒弟了?桑枳忽然有些可怜玉溪。而玉溪还在对着谷欠发狠,浑然不知潜在的危机。“别别别,你别过来,祖宗!”谷欠好不容易跑脱,哪里肯再靠近。“这件衣服太丑了,换你身上那件!”玉溪扯着袖子不满道。“祖宗!”谷欠心里几乎崩溃。这个玉溪不对头,太不对头了。咬他也就算了,还要扒他衣服,使不得啊!“干嘛?两条路!给我弄身像样的,或者把你的衣服给我,选一个吧!”玉溪不依不饶道。“我给你一身像样的,你等着。”谷欠飞快跑出去,翻起了衣橱。跑得太快,都没看到玉溪勾起的邪魅笑容,更是没有机会听到那声嘀咕。“死谷子,说了让你终身难忘,当我给你开玩笑呢。虽然也有点恶心自己,呸呸呸!”玉溪赶紧扯着袖子擦了擦嘴。等玉溪换好衣服,再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咳咳咳,徒儿啊!”桃花仙慈爱地说道。玉溪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师父!”还是规规矩矩作了礼。“你这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不若下山历练去吧。我都跟谷欠商量好了,今日就出发吧!”桃花仙循循教导。谷欠心里揪了起来,什么时候和他商量好了?今日这师徒二人怎的都如此怪异,好害怕,可以拒绝吗?自然是不可以的,毫无机会。桑枳只顾把玩手里的杯子,尽管并无甚好玩的。他可不愿意掺和桃花仙师徒的破事,怕拖累自己。此刻起,当他不存在就好。“谨遵师命!”玉溪恭谨道。桃花仙满意地点点头,而后便盯着两人左右打量起来。真是越来越顺心!“那个大人,你这样盯着我作甚?”谷欠有些害怕,忍不住问起来。“啊?未曾看你,只是觉得徒儿这身衣服配得甚好!”桃花仙笑着答道。别说衣服,甚好个屁!谷欠心内腹诽,果然这俩师徒是上天派来磋磨他的,他都觉得自己快烂了,站不直了。“师父,我们去哪里磨练?”玉溪郑重问道。他越是郑重,谷欠越觉得诡异。这分明是两个人,和刚才那个玉溪千差万别。他有一种直觉,这货太过能装。惹不起,便躲着些,他可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击了。只是世间之事,哪里是想躲就能躲的。总是你躲得越是勤快,被命运追得越是紧凑。“四海之大。”言下之意,谁人管你!“只有一件事,若是淘到好物件,别藏私。”桃花仙忽而变幻出妖道手里那柄魔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俩。“是。”两人异口同声道。“行了,我们也该走了。”桃花仙放下茶杯,冲着桑枳笑了笑,转而有对俩人说:“此去艰辛,为师不能同行,你们且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事,便拿着这块玉去找幽冥山巅的长老,人间的那些事,他们管得。”桃花仙信手一挥,玉溪稳稳接住。又是康华宫的,师父真是甚懂物尽其用的道理。他得学着些。看着闲庭信步般往外走的桃花仙,还有亦步亦趋紧紧追随的桑枳,谷欠燃起了浓烈的求生欲,急忙叫喊:“大人啊,桃仙大人,天宫可有待字的仙娥,且替小仙上上心把把关啊!”桃花仙回身一笑,只字未言。桑枳广袖一挥,两人乘风远去。“大人……大人……”谷欠的哀嚎无人理会,甚为悲惨。玉溪一把扯过他,揽着肩膀,劝慰道,“省省吧,以后就咱俩,好好相处啊!”还不忘对他抛个媚眼。啊,杀了他吧!谷欠手忙脚乱地跑开,边跑边讨饶,“老饕,淡定。咱俩是不可能的,你……你别乱来。我……我告诉你,你可打不过我。”谷欠以为叫声老饕,玉溪便好好跟他做兄弟了,他哪里知道玉溪不过是趁机报复而已。叫天王老子,也是没得商量。“认命吧!”玉溪邪魅地靠过去。谷欠大叫着跑出门去,头也不敢回。玉溪望着前方狼狈的身影,笑了起来,仿佛逃离云雾的日光,那般耀眼璀璨。有人在,便有欲望。欲望或如饕餮贪婪无度,吞噬世间的光明,也或如一条玉溪,涤荡污浊心灵。不是欲望太过不堪,而是人心鲸吞蚕食不知满足。若让欲望乘上清风,秉持人间正道之本义,这样的贪婪便是多一些,又有何妨。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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