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建熙23年,冬。
皇上病重的消息又一次传遍京师,太子和四皇子的夺嫡之争进入白热化。太子虽是储君,无奈于平庸昏聩,才智平平,治国理政毫无建树。倒是四皇子聪明俊逸,修河工,清吏治,办了几件大事,深孚众望。
太子虽然平庸,但名分已定,自有一班守旧大臣为之辅佐。四皇子能力突出,更有一个强势的母妃做后盾。栗贵妃女中豪杰,为儿子运筹帷幄出谋划策。
相比之下,太子的生母只是一个浣衣局女工。被皇帝相中临幸了一晚,谁知就这一夕露水情缘暗结珠胎,十月后诞下龙子。那时皇帝践祚不久,几个外地藩王蠢蠢欲动。
这个儿子的出生如雪中送炭,立刻封为太子,坚实国本,稳固了皇上的江山。可是太后嫌弃太子生母出身微贱,赏了一剂牵机药,以嫔妃之礼厚葬了。
皇上昏迷三天两夜后终于醒来,看了看陪在身边的太子,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儿子继承了那个卑微女工的懦弱平庸,耳根又软,作为一国之君差强人意。但是父子之情犹在,又无悖德忤逆之失,皇帝不想死后无颜面对那个卑微的女工。
皇帝用了些饮食,命太子退下,招来几个心腹太监:“这几日宫里宫外有何异样?”
“回皇上的话,藩王安分守已,百官恪尽职守,并无异样。”
皇上笑了笑,喝着参汤不发一言。半个时辰后,一封密折放在御书房皇案上。指控四皇子在皇上昏迷期间,暗通外地督抚和总兵,有图谋不轨之嫌。时间地点参与官员的名讳,清清楚楚写在后面的附件里。
2
栗清书原本在书房读书,被管家叫进大厅,里面已经聚集了全族老少百十口。人虽众却寂静无声。栗清书的父亲和几个同族兄弟站在队首,栗清书站在父亲身后,其余人等各按辈分依次排列。
身为栗贵妃的娘家,栗府每月迎接贵妃懿旨少说也要三四回。没甚大事,无非赏赐些宫中稀罕之物,规劝族中子弟勤谨读书,莫做膏粱徒,玷污了栗家列位先祖。
栗清书驻足片刻,发觉今日有些异样。往常宣懿旨不过一个老太监带三四个侍卫,至多七八人。可是今天,一列列御林军把住门首,大理寺也派出本府衙役驻足,来宣旨的太监竟然是大内副总管。
看着祁公公手里描龙秀凤的绫锦,栗清书心里一惊:“这不是姑母发下的懿旨,而是皇上颁布的圣旨。”
栗清书所猜不差,的确是圣旨,而且是盖了“特字玺”不用门下省封驳,立刻执行的特殊圣旨。祁公公在御林军簇拥下,睨视眼前跪倒的栗家人,并不着急宣旨,问栗清书的父亲:“你就是栗娘娘的兄长?”
“回内相,小人正是。”
“你们全府的人都在吗?”
“回内相,都在此了。”
祁公公缓缓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皇子及母妃栗氏,阴怀不轨之心,外结觊觎之臣,于朕昏迷之际勾结外官图谋大位。现将四皇子幽居藩邸,栗妃打入冷宫,栗氏亲族一干人等押送大理寺严加审讯,查抄栗府一切资产充公,钦此。”
哭声喊声惊呼声响彻大厅,大理寺差役手脚娴熟,扯出锁链一个个捆绑结实。也有几人想趁乱逃脱,刚出大厅早被守卫的御林军踹翻在地,身上多了几处刀伤枪眼。
栗家人百十口人丁,大理寺只准备了十辆囚车。一次拉不完,只能来回运送。大理寺差役负责押送囚车,御林军看管剩下的囚犯。
栗清书看着家人一个个押上囚车,心里五内俱焚又无计可施。身边人越来越少,也许下一次就轮到自己上囚车了。进了大理寺监牢,只有死路一条。
可笑一个时辰前自己还是皇亲贵胄王孙公子,一个时辰后就头戴枷锁做阶下囚,栗清书只觉着世事沧桑人世无常,如梦幻泡影。
“你,出来。”御林军一个尉官指着栗清书:“看什么看,就是你,出来。”
如果在平时,一个小小的御林军尉官,栗清书根本不看在眼里,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可是现在身处囹圄,生死全在小尉官一念之间。
尉官把栗清书揪出人群,“你是什么人?”
“回官爷,栗贵妃是罪臣姑母。”
尉官对旁边几个同袍说:“一会户部的人来抄没家产,咱们兄弟辛苦一场一文钱也捞不到。我带他先去搜刮一番,咱们兄弟落些好处。”
“有理有理,快去快回,要是让带队将军看到了,不是闹着玩的。”
栗清书虽是王孙公子却并不理家。正要说得明白,早被一记耳光堵住舌头。尉官押着栗清书脱离众人视线,七拐八拐带到无人处。尉官问道:“你是不是叫栗清书?栗府嫡亲子孙?”
“小人正是。”
尉官打开枷锁,态度恭敬起来:“小人多有得罪,请公子勿怪。花园东南角有一走水暗渠,外面也无看守。请公子忍耐污秽腌臜,从暗渠钻出去,逃出升天。”
栗清书揉揉发红的手腕,“多谢军爷开恩,不过我若逃走,军爷难逃其咎。”
尉官说:“小人是四皇子安插在禁军耳目。贵妃虽然打入冷宫,还是有渠道暗通消息。栗妃娘娘通知小人,无论如何要给栗家留下一点血脉。本来小人不认得公子,幸亏额头上一点胭脂记,小人才铤而走险。公子快走,晚了就有人来了。”
栗清书追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失职之罪轻则流徙,重则杖毙。”
校尉说道:“不瞒公子,小人祖上也是功勋之家,祖父卷入皇子之争,押错了宝,被先皇革职查办,使得家道中落。到了小人这代,赌注压在四皇子身上。只要日后四皇子登基,论功行赏之时,便是家道中兴之日,小人虽死犹生。”
栗清书熟读圣贤书,信奉“舍生取义”之说,断不肯一人偷生。远处隐约传来户部抄家的吆喝声。校尉情急之下,抄起护刀向自己胸膛猛刺,鲜血顺着刀身流到刀柄,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校尉忍剧痛跪在栗清书面前:“这一刀足以搪塞小人失职之罪,公子这下可以放心了。祖先荣耀,家族复兴,全在公子一念之仁,请成全下官。”
3
栗清书全身趴在污水里,腐肉污浊之气扑鼻而来。强忍呕吐,一寸一寸挪动身体。身材虽然清瘦,在这狭窄的暗渠里,也要奋力挣扎才能勉强嚅动。栗清书感觉自己是一条发臭的蛆虫,卑微的躲在阴沟角落里苟延残喘。
从暗渠逃出生天,栗清书暂时躲避在栗府不远处的鱼肆。那里腥臭难闻,搜捕的差役只在鱼肆外围应付了事,谁肯去里面忍着臭气搜寻逃犯?
暂时保住性命,栗清书这才感觉到身体疲乏,又累又饿。那些恐怖的预想,像毒蛇的信子,钻到他的脑子里。父亲,母亲,长姊,幼弟,栗府上下所有人,此刻都在大理寺牢房里受刑。
长姊怀有身孕,三天前才回娘家省亲;母亲患有风湿骨病,哪里受得了牢房阴暗潮湿的环境;还有六岁的幼弟,少不经事,小小年纪遭受牢狱之灾。还有三叔公,大妗子,静雪嬷嬷……
这些亲人以后会遭受何种虐待,栗清书不敢想,也没时间去考虑。鱼肆只能暂时容身,只有逃出城外才是龙归大海。凭自己人单势孤,是无论如何逃不出去的。
关键时刻,栗清书想到一个人,只有他可以帮助自己。凭这个人的势力,解救整个栗家也是有可能的。
他就是林太师。当朝唯一活着的一品大员。林家先人随太祖东征西讨立下功勋。天朝定鼎余年,多少簪缨之家皇朝贵戚身死家落,只有林式一族圣眷不衰。
年官场沉淀,年人脉积累,使得林家虽然不敢与皇权争锋,但只要林家出面,皇上总会给上几分薄面。
更重要的是,栗林两家三代世交,栗清书与林家五小姐更是定有婚约。林太师算是栗清书未来的岳父老泰山。凭这层关系,只要救出父亲母亲长姊幼弟,其余人等,顾不了那么多了。
天黑后,栗清书从鱼肆捡来几身破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上岸的渔民。趁着夜色匆匆向城南赶去。
对于林府,栗清书相当熟悉,不是坐轿就是骑马,也不觉得路远。可是走路去林府,却感觉西天取经一般遥不可及,“路漫漫其修远”。
行走大半夜,终于天亮前赶到林府。值夜的小厮正在清扫门前落叶,栗清书不敢贸然报出自己身份,只是请小厮把管家老爷叫来。
栗府抄家的消息早就传遍京师。张管家一看到栗清书,马上明白其中缘由。看看四下无人,把他安排在门房歇息,自己去讨老爷的示下。
半时辰后,栗清书被请进偏厅。林太师穿着家常便衣,随便绾着几缕头发。口气生硬:“你这罪臣贼子,怎么擅闯我林府?”
栗清书以为念着往日情分,林太师无论如何也要关切几句。谁知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羞辱问责。翻脸比翻书还快。
栗清书憋红了脸,低三下四请林太师念及故旧之情,出面向皇上求情,放过栗家老少。林太师冷笑道:
“你姑母自恃机谋过人,却没想到自己身边也隐藏着皇上耳目。皇子勾结外官本就是重罪,与谋反无异。老夫不去触皇上的逆鳞,自讨无趣。”
“我一家老小性命,全托付于您的一念之仁。只要您向皇上进言,无论成败,都是我栗家再生之德,没齿难忘。”
“死了那份心吧,老夫断不肯进言的。”
“念在我和令爱有秦晋之约,求求您了。”
“你不说我倒忘了,你赶紧写一份退婚书,就说你德行有亏,配不上我家五女,自行退婚。落款日期不能写今天,改在上月五日。”
栗清书明白了,这林太师不念旧情,只想作壁上观,生怕栗家的事粘连上自己。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也罢,也罢。
栗清书按吩咐写好退婚书。林太师仔细观详无误,命管家收好,脸上终于挂了一点笑意。“贤侄以后有什么打算?”
“听天由命罢了。”
“又不这样,念在你我两家世交,我送你出城,以后是死是活与我林府无关。这点好意望你知晓。日后说来,断不能说我林某人是见死不救之人。”
“好意?”栗清书冷笑:“老太师是担心我被抓,供出退婚书的丑事来吧?”
林太师脸上讪讪的,一阵红一阵白。
4
凭林府的实力,要掩护栗清书出城,可以想出一百种办法。但是为了羞辱栗清书方才的出言不逊,用了最肮脏的手段。
管家把栗清书带到厨房后院,指着一个半人高木桶:“栗公子请君入瓮吧。”
栗清书问是什么。管家不阴不阳:“喂猪的泔水。”
有过钻阴沟藏鱼肆的经历,泔水桶也不是那么臭不可闻。栗清书屈身蹲在泔水桶里,导致泔水液位上升,没过他的脖颈,几乎与下颌齐平。只要一张嘴,就能喝上一口酸臭的泔水。
管家合上桶盖,命令启程。
颠簸的道路使得桶里的泔水波浪起伏,即便紧捂口鼻,还是喝了几大口的泔水。到了城门口,马夫亮出太师府招牌,守城兵丁哪个敢查,随手放行通过。
出城20里,在一片荒郊野地,车夫把栗清书放出来,浑身湿漉恶臭难闻。车夫说道:“公子受委屈了。前面有一个堰塞湖,可以到那里洗刷一番。这里有几个芋头,不嫌弃路上吃吧。”
一天一晚的逃命,见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陌生车夫的几个芋头,让栗清书万分感动,眼圈顿时红肿。
在湖里洗了澡,把衣物简单漂洗一下,生起火烘干衣服,顺便烤芋头吃。
亲朋故旧是不能投奔了。即使不被牵连,也对自己敬而远之。世界虽大,却无他栗清书立足之地。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随遇而安了。
吃饱喝足,向着京城方向,给父母磕了三个头,从此踏上流亡之路。
栗清书生长于钟鸣鼎食之家,没受过苦累,更不耐脚力。走了没几个时辰便脚肿腿麻,叫苦不迭。身上又无银两,只能乞讨为食。
做乞丐也是有规矩的,拜码头认帮派。栗清书初入此道不明就里,时常被其他乞丐打个半死。
栗清书一路向西饱受颠簸流离之苦。为了躲避官府追捕,他不能走官道,只敢走乡村野路,沿途都是无名的小村落或山坳村寨。当地人都面黄肌瘦,更不会对他一个外地乞丐动恻隐之心。
栗清书时常处于饿死边缘,蓬头跣足混迹于世。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任谁见了,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乞丐,竟是一门三公的栗家长公子。
那一日栗清书实在挨不过饥馑,狗嘴里夺下一碗狗食。主家放开狗绳,恶犬狗仗人势冲上来撕咬。可怜栗清书瘦骨嶙峋,哪里是恶犬对手。
栗清书用破布简单包扎了伤口,本以为过几天就会痊愈。没想到这次咬得狠,伤口深达肌理,发炎留脓水。栗清书知道这是伤口感染,不好生医治恐有性命之虞。可是自己连饭都吃不饱,哪来银两找郎中拿药?
算了,死就死吧,正好和全家老少黄泉相会。省得丢下自己一人在世上受罪。
由于伤口感染,栗清书发起高烧,整日昏昏沉沉,脚底踩着棉花,走起路整个身子乱晃。村民害怕他死在自家门口,隔着老远就棍棒打出去。
栗清书三天水米未进,又发着高烧,走着走着,一头栽倒路旁,不省人事。
5
不知昏迷了多久,栗清书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土炕上。腿上的伤口抹着草药。床边一个姑娘在整理农具。
姑娘转身,栗清书看到她的脸上布满了绛红胎记,从额头到下颌,占据半个脸庞。
看到栗清书醒了,姑娘尖叫着,一瘸一拐走出门:“爹,他醒了,快进来瞧瞧。”
除了面容丑陋,看来还是一个跛子。
一个老翁跟着姑娘进了破屋。老者自称姓乔,本庄农户,这是他女儿巧姑,父女两人种地为生。那日老翁出门砍柴,看到栗清书昏倒,背回家施救。
老者说:“到底是年轻人,才昏迷了七天就醒了。”
栗清书要给老翁磕头,无奈头重脚轻,下不了床。老翁庄户人,受不了这些繁文缛节,让栗清书好生养病,别不好意思。
栗清书躺在床上,环视这间破屋。上漏下湿,绳床瓦灶,栗府最低等的下人,住得都比这里强百倍。
巧姑一边做饭,一边和栗清书攀谈。叫什么,哪里人,怎么会来这穷乡僻壤,年纪轻轻为何做了乞丐。
栗清书不敢泄露真实姓名,栗字拆开,谎称自己姓奚名木,乡里遭了水灾,田舍父母都冲没了,只剩自己一人逃了出来。
三天后奚木勉强下了床,拄着拐杖要帮老翁做活。巧姑劝他莫逞强,奚木心里明白,非亲非故的,家境又不好,人家凭什么白供养你?
老翁明白他的心思,也不阻拦,跟着自己一块耕田。可怜奚木一个年轻公子哥,菽麦不分也就罢了,锄头在他手里就像凶器,地里的活计没做多少,倒是把身边的老头误伤多次。
天黑后,奚木随着老翁回家。巧姑看到父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问起缘故。老头说:
“没见过这么笨的,连个锄头都拿不稳。我刚坐下抽袋烟,这后生挥着锄头向我锛来。幸亏我躲闪得快,后脑勺非开瓢不可。饶是这样,腮帮子到底挨了一下。”
巧姑说:“奚先生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摸笔管子的,第一天用锄头,哪能学那么快的。”
老头瞪了一眼奚木,没说话。
吃过晚饭,老头找邻居聊大天去了,屋里只剩巧姑奚木,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穷乡僻壤的巧姑没见过世面,奚木把书上看的,听人说的那些稀奇古怪事讲给巧姑听,巧姑入了迷,忘了灶上烧着水,险些把房子点着了。
过了半月,奚木伤快好了。吃过晚饭,巧姑催着奚木把昨晚“黑寡妇三戏傲德蛮”的故事讲完。奚木说:“我都给你讲了半个月了,你也给我讲一个。”
巧姑说,我们穷乡僻壤,没什么好讲的。
“讲讲你吧,年纪也不小了,咋没有婚配?”
巧姑低下头,拨弄自己又黑又亮的大辫子:“我这个丑模样,又是跛子,谁会娶我?要饭的都看不上我。”
奚木涨红脸:“我就是要饭的,我娶你。”
观看本章后续内容,请购买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