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公二女秀色钟,秋水并蒂开芙蓉。——明.罗庄《潜山古风》
清酒庐江,一苇千秋。古代的东吴,千帆过尽,峰峦翠嶂,酒客的曲子缓缓流淌。
东吴,这是一个显得遥远的词语,紫枢黄阁,人间图画,它的存在只能在古代的江河之上寻觅。
春衫闲愁的周瑜,醉卧客舟,天下封疆几郡,似乎都只是在浪花卷水的瞬间,才能感觉到那种绿树啼莺、花木千栽的东吴之春是如此的醉人。
小乔嫁与周瑜,袖剑飞吟,酒醒又还醉,江南之春,是如此的妖娆。尽管这仍然只是三国乱世的一个角落,一个瞬间,片刻的安宁,烟雨楼台,江上风雨,但故事还是这样慢慢地展开了。
小乔闲居的庐江,东吴的古船,在江面上往来,闲爱孤云,微雨清秋,这是只有古人才有的情愁与爱恨。这样的爱与思绪,随着三国历史画卷的展开,波澜壮阔的色彩,汹涌的江水,暮云收尽,更不思量。
三国庐江,明月高秋,飞棹击水。
古代的爱情总是在这样一个清秋,进人史家,或者少年读书人的内心。小乔在东吴的山水中隔着水帘映人明月中,胭脂色的井水泛起波纹,庐江的竹叶和桃花吹来醉人的气息。翻开书卷,描红彩绘处,便是小乔的舞姿了。
小乔跟随周瑜走遍了东吴版图上的每一个城池,甚至在赤壁,行路绵绵,云雾相连,这样一个女子的美总让人想到风云横秋的时节,那是怎样的一番心思。
湮没了赤壁的千里船帆已经不见,浪花朵朵,声渐远去,青色的云朵爬上东吴的船舫,画楼灯烛下,莲子未红时,小乔临水而立,或夜读,或挑灯,弄棋子,这是吴郡山水之夜最美的时光。
故事开始于东吴兵马刚刚攻占的庐江,庐江一地,临江千帆,水陆兼备,庐江城清水色的屋脊,墨迹淋漓的原木、梁椽、屏风雕刻挡不住窗扇的玲珑秀气和石雕画栏古旧的情怀。
百郡望尘,年华易逝,时年,东汉献帝初平末年(公元年),庐江太守陆康为远避战乱,将庐江郡治迁至皖县城,扬州庐江郡皖县,乔玄辞官来此静居,如烟的朝代序幕逐渐拉开。江面上击鼓奏乐,饮酒看剑,庐江的鼓点如此密集,夜色迷漫,带甲江东,东吴的船只和战鼓声通近庐江城外,这个时候三国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古人替我们留下了这份伤感,还有一首抒情诗,这就是明代的高启。
孙郎武略周郎智,相逢便结君臣义。
奇姿联璧烦江东,都与乔家做佳婿。
乔公虽在流离中,门楣喜溢双乘龙。大乔娉婷小乔媚,秋水并蒂开芙蓉。二乔虽嫁犹知节,日共诗书自怡悦。不学分香歌舞儿,铜台夜泣西陵月。
诗句一点点读完,这是建安时期的故事了,虽然太遥远。
东汉建安四年,周瑜与孙策进入皖城,庐江的美酒和桃花已经把东吴最重要的两个客人吸引过来了。
建安四年的庐江,新绿旧红,江头日暖。
小乔在后花园的水井旁梳洗,琴瑟清音,双调弹筝,几里之外是酒楼客栈,酒旗飘扬,吴地的佳酿有一种醉人的气息。清江水,绿松窗,阁楼上读书的小乔每每在天朗气清的时节,都会在这花园里抚琴而歌。
这就是小乔的庐江,绿鬟邻女,池馆如画。
沽斗酒,且同酌。
庐江清酒佳酿,东风吹衣,这样的一天,东吴的两个白衣人翩然而至,畅游庐江,饮酒,对歌,这样的逍遥和洒脱自然是三国时代东吴少年的风采。
且说这东吴的庐江,一时之间,袁、曹、孙三家交替据有此地,皖城遂成为兵争的重镇,孙策和周瑜此次人得庐江,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从城西到城东,策马飞奔,意气风发。
玉勒雕鞍,红杏开时,两人白衣飞马,走人庐江城。
白衣羽扇,红马锦衣,这就是周瑜了。周瑜翻身下马,对身边同行的白衣人说:“我们已经遣人往乔公居处送去聘礼,这一次登门拜访,须得仔细才是。”
话音未落,另一位白衣人点了点头,赫然就是孙策。
周瑜似乎还记得初入庐江,来到乔公居处,叶底流泉,落蕊浮觞,那个春天,第一次见到小乔,庐江城江雨霏霏,夜阑相对,江边的水声轻轻地拍着栏杆,莲塘相送,青镜里,薄衣衫,二人穿过闹市来到城东的田园,西楼月影,碧水闲居,这样的悠然和恬淡,是这三国画卷之上最潇洒的一处落笔了。
这是小乔一个人的庐江。
古代的夜空,闪亮的星光,江面上的风吹来,仿佛在这样的时光中,听着这个城市悠长的曲调,人似乎可以在一夜之间长大。夜的颜色太鲜艳,梦的色彩太迷人,睡梦中的吴郡,灯火阑珊处,客散酒冷后,小乔推门而人,来客已经坐下。
庐江清凉的夜晚,炉烟未断,照影寒江,客人来得极为安静,小乔隔窗听了一会,才离开书房,点了香烛,穿了红罗裳,向厅堂走来。
庐江的清风吹着衣襟,小乔转人门来,正看到周瑜与孙策、父亲在厅堂饮茶。
小乔白衣罗裳,是一个宛若清流揽月的女子,烦恼韶光已经过去,曹魏的兵戈尚没有到来,茶酒之后,随着周瑜来到河畔,青芜园柳,青丝如剪,这样的约定留给后来的史家太多的想象余地。
但是,东吴女子的故事,虽然遥远,却终究要开卷。
古代的吴郡,春泥淡香,城邑隔山带水,女子们穿过田野采集野菜,渔歌唱晚,讲究步履与姿态,明金贴花黄,浮世绘般的喧闹。
冷清与喧闹之间,小乔似乎看得透那江水,深百尺的水流,卷起一个个细小的漩涡。
小乔说:“带我撑着船只,去那东吴吧。”终于要离开庐江去往吴郡,小乔的身影晃过历代画家的笔端,墨痕淋漓之处,已经漫过百里水路。
潮头拍遍栏杆,匀红点翠,一支竹蒿,江山颜色看遍。
饮着庐江的水酒,周瑜和小乔似乎都有点醉了。
周瑜点头,离开庐江,他撑着船,看着江水滚滚,庐江城青蓝色的影子映人视线。
东吴的城邑,客舍青青,酒楼之上,书斋之间,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遍了这郡都的每一个城市。船只宛如江中落叶,无论是在悠缓的水路,或者是在疾风大浪中,满帆出征,他们的心都是无所畏惧的。
这是一种平静,这样的平静只有这吴地少年才有。小乔看着周瑜领军出征,水上的船只和帆布遮住了天地间那狭小的视线,水接着天幕,光线从水珠之间透射到发紫玉色髻上的,江东战鼓想起来,小乔画扇折去,望着江面,这样的景象总是有一种淡然的飘渺之感。
这就是古代的吴地,小乔的这种爱,宛如画卷中的传奇。隔着江水看去,十分的遥远。距离远了,看不清人物的性格,浓淡不一的用墨,消瘦的面容,衣物色彩和谐淡雅,都是水天一色,不可接近。
小乔自从离开庐江,随着周瑜来到这东吴的军营,画卷的色调就陡然变换。宝马嘶空,焦笔墨色,枕簟微凉的月光下,小乔总会有一种虚空之感。这是那江水飘渺,浪花朵朵让人恨意不尽,还是纵有笙歌,卷帘瞬间,青鹊飞去,那一种无可言语的离愁?
小乔举起琴,面向周瑜,这样的心酸似乎自从庐江城内一盏清茶,一袭白衣的周瑜第一次出现就已经存在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回来,你可以替我去江边看看,我一直想,等待这江东平定,汉土安宁,就驾一叶小舟,醉眠江水之上。”
公瑾灯花下饮酒的样子,让小乔看着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她似乎还记得庐江城的约定,即便是在这战事频繁的江流之中,她还记得公瑾说过的这个梦,醉墨淋漓,点破暮烟,那是一种最完美的归宿。
东吴之地,水幕接天,总有一种看不到尽头的辽阔与飘渺,自从离开庐江,小乔就喜欢弃了书卷,乘着一只小船,来往于城郡之间的水路。
小乔身在东吴,庐江城的故事和琴曲已属于另外一个世间了。小乔不是中国古代的小说和画本里清丽脱俗的花旦、浓墨重彩的戏子,她的气质只属于这个年代的东吴。江面上水浪涌动,船只来往,这样的东吴,即使是爱,总也有一种英雄豪气,云天盟约,总不同于中原的。
每次周瑜行军出征,东吴的江边船只上都会有小乔的身影。大军进发之时小乔看着铠甲明亮、紫金头冠的公瑾,总会送到船舷,才依依不舍地回头。
“公瑾这次行军,江面上颇不宁静,风浪如此之大,近来却是越发的心惊了”,小乔走在甲板上,望着江面,看着远方水天相接之处。船舰远去,这样的场景总是让人想到更渺茫的将来。
仿佛是梦境,悬念起伏,情节横生,你我都不能在这注定的结局到来之前改变故事的全部。
赤壁。
江水漫天之处,小乔看着公瑾侧立甲板,东吴的船帆飘到赤壁,魏军的火光照亮天空,公瑾的白衣红马消失在岸边,小乔惊慌中回头,船头的竹蒿掉进江水里,惊梦醒来,正是吴郡的黄昏。驾扁舟,看那山色红上花梢,小乔总是有一种不愿这时光逝去的不舍,是如此地让人迷失。
青色的小船,小乔与公瑾,离开庐江,那一江春水向东流去,时光随着吴郡的船只,漂流许多年,小乔的盼啊,梦啊,点点绿绿,暮叶朝花,浅色千重。
“离开庐江,这段时光,吹着江面上的风,饮着红莲子酿就的茶,为何我这琴声,一年之后还是这愁怨的声音呢?”
小乔似乎想起了庐江城的歌谣,孩童们嬉水玩闹,扯着柳花从田野回来,看到邻家姐姐在井水旁梳洗,轻快的调子,稚嫩的嗓音,那歌儿听起来却是那样的明快、亲切。
东吴山水自会稽到秣陵,那么远的水路,两座城市相隔那么远,还记得在庐江城的时光,寻寻觅觅,山重水复疑无路,城外的田野天苍苍野茫茫一片,女子们春天雨后,来到庐江邑城外的田野,以草木为枕,以彩虹为衣,山河入梦,细细的雨、雪,哗哗的落下,浓浓的粟米清香,酣畅得沉睡,冬天的雷雨震震,山谷里草木茂盛,经年之梦,稻米沉香,醒来已是新的年岁。
那采莲子的时光也许就这样逝去了,东吴的军营外,江水拍岸,看着公瑾每日劳碌,奔走于襄阳、秣陵、会稽,虽然偶尔也路过庐江,但繁忙的时光总是太多,匆匆地来去,已经没有少年时的那种风轻云淡。
周瑜淡淡一笑说:“此次行军,虽然与赤壁一战截然不同,但是亦不必过于担心,且等我回来再斟酒对歌吧。”
终于,这样最为别致的一次出征到来了。
周瑜的最后一次出征,小乔独自划着船只,径自来到江水中心。
周瑜和往日一样,临行前没有一丝的犹豫。
这是一卷大时代的风俗画,奔流肆意的色彩,波澜浩荡的运笔,脂粉气已经不再属于故事中吴地女子的气质形象。小乔出营相送公瑾至江边,温酒饯行,只是她不曾知道这一声寒暄,却是最后的耳语。
然而时光往返,已是建安十四年。这一年,公瑾病逝巴丘。小乔闻讯,面无血色,那琴声低回,临江处,看着东吴的江山水土,自然会有一种身在梦中不知所语的感触。
建安十四年,周瑜离去,小乔独自一人来到江心。
“这便是东吴么?我几乎是有点分不清了。”
江水浩浩荡荡,视野里一派苍茫,小乔看着这江水,总觉得这是抽象的,这江水比庐江城外花圃里的泉水苍老了许多,东吴的女子,容颜被这江水淘洗着,渐渐地,也多了些风霜。
江水深处,船儿慢慢地扯开风帆,已无从追寻它的踪迹。
曾经小乔携着周瑜的手,从这只船舰跳到那只甲板,看着这从江南运河云阳至京口,东吴的青瓷运往各地,海船从这里北航辽东,南通南海,但是世界并不仅仅存在于这东吴的某一只船只上面。那些船只上的女子,或者白衣少年,盛开的青花,那粉黛容颜总是忽隐忽现,朦胧不清。
古代的赤壁,从这一卷的色彩,看青衣白绢的小乔,在视线里这色彩是清淡的,只有线条和色彩,没有形体。这样的朝代,天地之间忽然是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哀怜与体恤,只有飘渺的云彩,空的心,没有色相与实体。
是的,这是一种孤独的责任,一次看不到尽头的水路之行。这样的醉看庐江,白衣青丝,小乔的故事从庐江城到赤壁,讲了多少年,没有人可以真的讲清楚,然而即使是赤壁的故事,也有要结束的时候。
东风起,东风起。
小乔的琴声停了。
“公瑾,将军,将军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吴郡的歌乐中,小乔将杯子掷下台阶,已经恍然中身如虚空的棉絮,藏不住一丝哀叹。
没有人告诉他将军在何处,那小舟在何处,那梦是什么时候碎的,点一庭苔绿,唱几段渔歌,白衣少年已经离开了吴郡,去那江水的深处寻找他的梦了。
建安四年的雨,淋湿了衣裳,醉了的人,不愿远走,一江春水,暧暧的感觉不见了,吴郡的孤独将小乔湮没在雨水中。
十年之后,将军离去,终于要一个人驾着木舟去庐江。
风又吹来,雨又开始下,江面上烟雨朦胧,泪眼看去,都像是当年的约定。
小乔默然站在吴郡的军营,梦里的赤壁,醉酒的夜晚,月色尚好,芦苇青青,众人含着热泪。镜子里的人还没有醒来,送来的水酒还是热的,院子里的花还没有开,将军已经不会再回来看花了。
暗地里的琴声呜咽,江水的声音遮住了她的伤感情绪,轻描淡写之间,胭脂残香消尽,小乔满载一船离恨离开东吴的江岸,再也无从寻觅。
是的,毕竟还是离去了。
此去何处,对于这梦中人,已无关紧要了。
因为,将军已经不会再来,船儿已经离去,红色的衣袍也丢失了。
何妨,驾着这一叶扁舟,往来于江河之上,看尽吴郡山水。
这就是一个古代吴地女子的故事,赤壁江山,清流千里,每一页故事,每一幅绘像都弥漫着菊花香,庐江故地的草庐炊烟淡淡升起,来来去去的日子,不忘前世的姻缘。
这样的诗句,即使是在今天重游东吴山水,醉酒杖歌,轻舟宴饮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伤离之美。这种美感,只有你听过庐江的清曲,才能心领神会。
有人说瑜逝世为三十六岁,是为建安十四年(年),这一年小乔划着一叶青色的小木舟,离开吴郡,返回了庐江城。当然,这也只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