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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作者顾了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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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

作者:顾了之

简介:一位志在颠覆王朝的少年反臣,有一天动了春心。·女主篇多事之秋,永盈郡主遭遇山匪撞坏脑袋,记忆错乱,误将自己当成了某话本的女主人公。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还将那位与自己势同水火的“死对头”认成了常与她私会的情郎。眼看情郎打完仗回京后迟迟不来寻她,仿佛全然忘了她,向来眼高于顶的郡主气呼呼放下身段,搬了把梯子,一把架到了将军府墙下。·男主篇孪生哥哥在边关枉死,元策封锁兄长死讯,假扮成“大难不死”的兄长,回朝开始了清算。没想到博取了天子的信任,避开了政敌的怀疑,却躲不过有天深夜一位姑娘翻了他的墙,一脸委屈地敲开他的窗——“阿策哥哥,你怎么好久没来找我做那种事了呀……”“……”没人告诉他,他们是这种死对头。·小剧场第一天的元策: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认。几天后: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跑。过了阵:四舍五入毕竟是他嫂嫂……算了,哄回来。又过了阵:真的受不了了,对不住阿兄,我得替你始乱终弃了。后来:什么,她只是伤着了脑袋?再后来:什么,她脑袋好了?!精彩节选:
  仲冬时节,霜色连天,整座长安城都浸泡在白茫茫的冷雾里。
  崇仁坊的永恩侯府却像世外一隅,仍温暖如春日。
  晴日午后,暖阁廊庑下,八名婢女穿着一式一样的碧绿薄罗衫,手心托着一应釉白透亮的瓷盏玉匜,静静候在门前。
  等了片刻,一只套着翡翠镯子的手探出来,挑起了门帘:“交代你们的都备妥了?”
  “惊蛰姐姐放心,都是照着郡主喜好准备的,”打头的婢女脆声答着,一样样器物指过去,“茶瓯里是今晨新采的梅花雪水,刚在风炉上温煮过,食盒里有樱桃酪和冻酥花糕,八样点心一式一件不重样,香盒里是今冬西面进贡的新香‘撒法蓝’,帕子取了最轻薄滑软的水丝绸……”
  “倒是个记性好的,”惊蛰赞赏地打量她两眼,“叫什么名儿?”
  “奴婢叫阿春。”
  “往后就叫谷雨吧。我出去一趟,你醒着点神带她们进去伺候。”
  谷雨欢喜应是,带着一行婢女跨过门槛,朝寝间走去。
  她们将要伺候的这位贵人,是已故宁国公之女,自幼寄居在侯府的表姑娘永盈郡主。
  虽说不是侯府的亲姑娘,却比亲姑娘更得侯爷爱护,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到大,雪莲炖奶当白水,珍珠磨粉熬浴汤,是这侯府,乃至全京城贵女中顶顶精细挑剔的主。
  也不知前阵子出了什么事,这瑶光阁的婢女全给遣了出去,只留了方才那位惊蛰姐姐。
  她们这些新来的被赶鸭子上架,一面窃喜走了大运,一面又担心行差踏错,步了前头那些人的后尘。
  想到这里,谷雨不由有些紧张,又回想了一遍惊蛰的提点——
  “郡主不喜吵闹,尤其刚睡醒时,进屋后须得做到落足无声,来去都从郡主身后绕行,万不可晃晕郡主的眼。”
  “郡主爱干净,从指甲盖到指甲缝都不沾一丝脏污才可近郡主的身,染了灰蹭了泥的,别说碰着郡主,连郡主的眼也不可入。”
  “郡主皮肤娇嫩,地龙烧得过燥容易伤脸,切记阁中水车不可停转,时刻保证屋内湿气充沛……”
  默念着这桩桩件件,谷雨越发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金枝玉叶,能有这么多讲究?
  寝间美人榻上,年轻的小娘子只在乳白的心衣外罩了件鹅黄色半透罗衫,轻如雾縠的罗纱下肩颈莹润,胸脯丰腴,骨肉匀停的姣好曲线一览无遗。
  往上,满头乌发光亮如缎,一张鹅蛋脸脂玉般白净清透,黛眉朱唇,般般入画,漂亮得天上仙娥一般。
  谷雨看得一呆,脚下步子全乱了套,匆忙走到榻边,不大熟练地奉上茶瓯:“郡主,请用茶。”
  玎玲一声臂钏轻撞的清响,一只修长又不失丰润的手懒懒抬起,接过了茶瓯。
  谷雨悄悄抬起眼,顺着那一截雪亮的皓腕往上瞧。
  却见榻上人杏眼低垂,满脸倦怠,漱过口便将手支回额角,神色恹恹地由身后婢女梳着发,看上去心气不顺的样子。
  谷雨一面端回茶托,一面好奇着,一不留神咣当一下,茶瓯朝着榻沿翻倒下去。
  谷雨倒抽一口凉气,还来不及告罪,又听见一声:“嘶——”
  一转头,梳头婢女先攥着梳篦跪了下去:“奴、奴婢粗笨,扯着了郡主头发……郡主恕罪!”
  一屋子婢女齐齐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下跪:“郡主恕罪……!”
  姜稚衣蹙眉轻嘶着气,掌缘压了压刺痛的头顶心,鸦黑的长睫缓缓下扫,看见裙裾上的水渍,闭起眼叹了口气。
  不知自己怎就沦落到了连个得力婢女也没得使唤的境地。
  说来说去,还得怪那一卷冤孽的话本。
  *
  寒月里的天又冷又燥,姜稚衣惯不爱出门吹风,前阵子闲来无趣,见三余书肆巴结来的那一匣子时兴话本中有本《依依传》女主人公与自己名字同音,想来投缘便随手翻了翻。
  这话本原也谈不上新鲜,是讲京城里一位表姑娘寄人篱下时结下的一段情缘。
  开头无非说那姑娘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前去投奔表亲,在府上邂逅一俊俏少年郎,与之一见倾心……
  姜稚衣本是十分腻烦这等表兄妹戏文。
  因她自己也是一位表姑娘,自七岁失去双亲,便被舅舅接来了这永恩侯府。
  怎奈府上几位表哥无一成器之材,相貌也是各有各的不像话,每每见到表姑娘与表哥恩爱的戏文,一瞧身边几位表哥便败尽了兴致。
  难得《依依传》里这位表姑娘钟情的不是表哥,而是表哥在书院的同窗,瞧着倒有几分可贵,姜稚衣便挑了这话本打发时辰。
  哪知读着读着,话本竟“显灵”了。
  话本中,依依和那少年郎很快两情相悦,却不知两人是不是八字相克,从那以后,依依可谓是诸事不顺。
  想与情郎飞鸽传信,信鸽死了。
  托小厮给情郎送信物,小厮当了信物,卷着银钱跑了。
  坐马车去私会情郎,刚出府,一踩上轿凳,轿凳塌了,脚崴折了。
  姜稚衣读到这里正感慨,好在这轿凳是塌在府门前,不是大街上,否则这京城地界,堂堂名门贵女,脚崴得起,脸可丢不起——
  第二日她出了趟府,下马车时靴尖一落,哗啦一声,轿凳当街散了架。
  “……”
  满街的人齐齐整整望过来。
  姜稚衣横竖没被瞧过这等热闹,面无表情一拉帷帽,返身便折回了马车。回府后,在梳妆镜前静坐了一盏茶,二话没说撤走了院里的厨子。
  哪知底下那群不开窍的过了足足一日才明白她的意思,车马杂役一群人乌泱泱赶来磕头,说绝不是她吃多发了福,请她千万爱惜贵体,要罚就罚他们吧。
  罚了他们,能将她丢在街上的脸皮捡回来吗?
  姜稚衣没好气地挥挥手,叫这些人回去打上十个铜墙铁壁的轿凳,也就算了数。
  直到两日后她心情见好,重新拿起那话本,又读到依依为悦己者容,在衣肆裁了身新衣,新衣却不翼而飞了。
  这回姜稚衣甚至没来得及感慨,便有婢女过来禀报,说方才去衣肆取她新裁的郁金裙,竟然拿到了一只空匣子。
  “……”
  姜稚衣翻开话本看了两眼,问婢女:“掌柜的可是吹了胡子瞪了眼,说这裙子分明是他亲手放进去的,怎会不翼而飞,怕是衣肆遭了贼?”
  因为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
  姜稚衣瞧着手中的话本,这回有了点稀奇的意思。
  难不成这白纸黑字一卷书有神通,能叫她读着什么便应验什么?
  那她倒要瞧瞧,这话本还有什么本事。
  姜稚衣看着话本里依依的下一次劫难——在情郎送来的礼匣中翻出半只死老鼠,思索了片刻。
  情郎她倒是没有,不过想做她情郎的有不少,刚巧三日后是她生辰,想来那些公子王孙正愁该拿什么稀罕宝贝来献殷勤。
  她便给他们个机会,放话出去:凡三日之内登门送礼者,不论所送何物,永盈郡主皆回一盏茶作答礼。
  这一来,来讨茶喝的世家儿郎几乎快踏破侯府的门槛,连那些许久不见她的贵家千金也跑来凑热闹。
  可她派惊蛰一只礼匣一只礼匣地打开,接连看了三日,别说半只,就连一只老鼠也没瞧见。
  “原来鬼神也怕权贵,只敢对平头百姓的衣肆下手,不敢陷害世家子弟呢。”惊蛰同她说笑。
  她想也是,这话本显灵不过如此,冷哼一声继续读了下去。
  再次翻开话本,那一页正说到依依的舅母。
  原来舅母当初收留依依不是可怜她,而是家中有一病弱的儿子,正需要八字兴旺的依依镇压病邪。
  眼看依依进府后,儿子当真好转不少,舅母哪儿肯肥水流入外人田,自然要千方百计阻挠依依与情郎。
  依依所谓的霉运缠身,其实全是舅母造下的“人祸”。
  只是舅母没想到,不论她如何暗中作梗,就是拆不散这两人。
  无计可施之下,舅母只好从道士那儿讨来一个冲喜的偏方——
  据说只要分别剪下男女双方一缕发丝,编织成辫,装进一配方特殊的香囊,令男方佩戴满一整月,女方便会慢慢如同被下了蛊一般痴慕男方,之后两人“结合”,男方便可顺利“采阴补阳”。
  姜稚衣看到这里恶心得直蹙眉,正要丢开这污秽话本,忽然一顿。
  她突然记起,上月有天晨起后,梳头婢女曾发现她断了一缕头发丝。
  那断口确实齐整得奇怪,但当时大家也没想到别种可能,都觉是她养的那只狸奴扥断的。
  该不会她这头发其实也被人拿去下蛊了吧?
  看着那缕还没长回的断发,姜稚衣后背寒意腾腾升起,一把合拢了话本。
  *
  自那日起,姜稚衣便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入睡就梦见有人趁夜潜入她房中,拿剪子来剪她头发。
  梦中情形真真切切,下手的又回回都是身边下人,醒来自然也没法再安心用人。
  她便将原先的贴身婢女都暂且遣去了外院,叫惊蛰查探清楚,看她这头发会不会当真落到了府上哪位男丁手里。
  刚想到这里,叩门声响起,惊蛰回来了:“郡主,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姜稚衣直起身子,朝一旁挥了挥袖。
  跪了一地的婢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惊蛰关拢门,也来不及问这是怎么了,赶忙先递上一只花鸟纹鎏金银熏香球:“大公子的香囊。”
  姜稚衣觑了那东西一眼,拿起一面锦帕垫在掌心,这才接了过来。
  要不是必须验个明白,这位表哥的贴身物件她是绝不会碰的。
  大表哥是侯府唯一的嫡子,因幼年体弱多病,完全是被舅母溺爱放纵大的,书没好好读过几日,成天不是混迹赌坊,就是流连于花楼酒肆,还未及冠已落得个“五毒俱全”。
  前些年甚至有一青楼女子寻上门来,哭喊着说怀了大表哥的孩子,为求个名分闹了好大一场。
  那女子最后自然没能进门。舅母精明利弊,深知留了这孩子,大表哥再难迎娶高门贵女,便逼那女子落了胎,又将人打发出了京城,善后得十分利落娴熟。
  大表哥也全然没将这闹剧当回事,消停不过几日又往秦楼楚馆去了。
  之后有一回,姜稚衣偶遇大表哥,还听他与狐朋狗友津津乐道着什么攀登极乐的药酒,什么销魂蚀骨的滋味……
  再看大表哥眼窝深陷,眼下青黑的乌糟模样,从此后,姜稚衣连瞧他一眼都嫌脏。
  昨日惊蛰告诉她,大公子近日还真一直随身佩戴着一只香囊,她还觉着不应当。
  她这表哥若非得了失心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怎敢对她使这种手段?
  满京城那么多体面的儿郎任她挑任她选,她尚且看不入眼,倘若痴慕上这样一位难登大雅之堂的,恐怕是个人都能瞧出她被下蛊了吧!
  到时这偏方岂不是不攻自破?
  大表哥已然貌陋又无德,总不至于样样落下乘,连头脑也蠢笨至此。
  想着,姜稚衣拨开了香囊搭扣,往里一瞧,一个激灵飞快撒手一扔。
  惊蛰也吓了一跳,瞪眼看着从小盂中掉出的东西:“这是……!”
  姜稚衣拿帕子拼命擦着手,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几次才说出话来:“这……这蠢材,真是失心疯了!”
  落在地上的是一股盘成圈的发辫。确切说是两股,一股漆黑如墨、光滑柔亮,一股色泽浅淡、毛躁粗糙。
  但此刻,两股头发已被编织成一股,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
  见姜稚衣捏着帕子的手不停打颤,惊蛰忙上前去顺她的背:“郡主先别急,这香囊还未必真是什么偏方,您看前阵子轿凳坏了,可您也没崴伤脚,当时那话本不也只应验了一半吗?兴许大公子只是拿您头发做个结发的寓意……”
  “只是?”姜稚衣扬起眉梢,颤抖得更加厉害。
  “奴婢说错了……那也是,也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够晦气的了!”
  姜稚衣将帕子往地上一掷,轻轻深呼吸着,食指点了点额角。
  惊蛰绕到她身后,替她揉摁起太阳穴。
  “您放心,奴婢让人在街上动的手,大公子当时一点没察觉,回府才发现香囊丢了,这会儿正急匆匆往夫人的惠风院去。”
  惊蛰:“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
  洗净手上沾染的秽气,换了身御寒的行头,姜稚衣乘步舆出了瑶光阁。
  一路穿廊过桥,经山绕林,沿路仆役们见了这描金绘彩的步舆,全都意外地停下洒扫,恭敬分立道旁。
  郡主虽在侯府住了快十年,与府上亲眷来往却并不多。
  早时候还好些,侯爷常常领着小郡主与旁的院子走动。后来侯爷隔三差五外出办差,郡主便独自住在侯爷专为她辟出的西面,自过自的清净日子,连与夫人也不怎么热络了。
  他们这些外院的更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郡主几次。
  步舆一颠颠地过了一道道月门,到了惠风院外。
  风里断续传来一道怨怪的女声:“说了……昨日已经戴满……你不好生收起来……”
  一道年轻的男声争辩:“我这不是想着时日越久成效越好……”
  “郡主来了!”院里眼尖的仆妇高声迎了出来。
  姜稚衣唇抿成平平一线,一手攥紧了手炉,一手搭着婢女的小臂走下步舆。
  “郡主怎的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仆妇笑着上前来。
  惊蛰跟在后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那仆妇一眼:“柴嬷嬷这话说的,好像我们郡主没事便不能来了。”
  “怎么会呢!夫人今儿一早还在惦念郡主,说有好一阵子都没见着您了……”柴嬷嬷快步追上去,赶在两人之前朝堂屋里看了一眼,这才殷勤挑起门帘。
  上首妇人穿一身蓝缎盘五彩

金绣竖襟长袄,金簪插髻,金珠垂耳,端的一副雍容富贵相,不过因才高声叫嚷过,此刻略有些脸红脖子粗的窘态。
  见姜稚衣进屋,钟氏定了定神色,笑道:“稚衣怎的来了?”
  “来找舅母话话家常。”姜稚衣随口一答,朝下首男子瞟了眼。
  方宗鸣今日穿了身提气色的宝蓝色圆领袍,奈何顶了张蜡黄松弛的脸,反被这富贵色衬得更没精神气,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她跨过门槛那刻亮起了精光。
  姜稚衣压了压心底泛起的恶心,抬手松了斗篷系带。
  方宗鸣立马抢步来接:“表妹交与我就是了。”
  姜稚衣一甩斗篷襟边,避开他的手,由婢女接去了斗篷和手炉。
  钟氏忙给方宗鸣递了个眼色。
  方宗鸣轻咳一声坐了回去,不服气地翘起了二郎腿。
  他这位表妹惯是这副拿下巴尖看人的架子,快十年了都养不熟。
  可惜再矜贵清高,终有一日还不是要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
  如今这一日也不远了,他不过提前与她亲热亲热,有什么大不了。
  钟氏呵呵笑着打圆场:“舅母方才也正与你表哥话家常呢。”
  姜稚衣在玫瑰椅上坐下,接过下人奉来的热茶,手腕轻巧转动,拿茶盖一下下拨着茶沫:“什么家常这么要紧,叫舅母这样大动肝火。”
  “哪儿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你表哥不听话,叫我说了两句。”钟氏觑觑儿子,“看看,叫你表妹听笑话了。”
  “没什么要紧的便好,我来的路上见大表哥院里人慌慌张张出去,嘴里说着要找什么物件,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呢。”
  钟氏脸色一僵。
  方宗鸣翘着的腿也放了下去,咽着口水与钟氏对视了眼。
  钟氏目光闪烁了下,堆着笑指指儿子:“可不就为着这事才叫我说了!你表哥今日上街,弄丢了我上月给他求来的一块平安符,也不知丢在了哪儿,只好多叫些人到处找找!”
  “不过是块平安符,丢了再求一块不就是了?”
  “这符是好不容易从见微天师那儿求来的,可求不着第二块了!”钟氏嗔怪地瞟了瞟儿子。
  方宗鸣:“对对对,表妹可还记得,咱们祖母生前也十分看重见微天师……”
  “咱们祖母?”姜稚衣冷下脸来,“我祖母是定安大长公主,大表哥这是喊的谁?”
  “胡诌什么呢!”钟氏咬牙切齿瞪了眼儿子,转头赔笑,“你表哥这张嘴,别听他的。”
  “那既然是如此宝贝的平安符,是该随身戴着,舅母怎么反倒让大表哥收起来?”
  “是天师说,戴满三十日收起来,这才保平安康健。”
  姜稚衣拨茶沫的动作一顿。
  “怎的了?”
  “没事,”姜稚衣缓缓捏紧了手中的茶盏,往小几上一搁,“只觉着好怪的讲究,难为大表哥了。”
  方宗鸣那点紧张散去,得意地一挑眉毛:“看吧,表妹也说这讲究怪,我就说那平安符自然是越戴越平安,多戴几日,兴许不光平安康健,还能姻缘美满,抱得美人归呢!”
  钟氏恨恨看他:“有这功夫嘴贫,还不快去把东西找回来!”
  *
  “趁着侯爷南下办差……他们这是疯了不成!”直到陪姜稚衣回到瑶光阁,惊蛰还觉得不可思议。
  她原是不信世上真有这等邪事,可方才郡主这一试探,不光可以断定偏方是真的,还能断定偏方已期满一月,就要奏效了。
  照话本所说,从今往后,郡主便会慢慢爱慕上大公子,与他……
  姜稚衣也想到了这里,记起话本里“水乳

交融”的字眼,捂了捂翻江倒海的胃腹。
  惊蛰赶紧给她斟来一盏热茶,想骂什么,又觉骂什么都解不了气。
  郡主这些年虽寄居侯府,却自有宁国公留下的家业支撑,从没在钱财上仰赖过侯府什么。
  反倒因着郡主与皇家的血缘,还有宁国公生前的功绩,侯府这些年添了不少进账,侯爷的官职也连带着水涨船高。


  再说瑶光阁年年得那许多金银玉石、绫罗绸缎,哪次不是只要几位表姐妹多看一眼,郡主便努努下巴给了。
  有些人就是知道郡主心气高,懒得计较蝇头小利,便仗着那份养育之恩一年年变本加厉,盘算着如何吸郡主的血,如今竟连郡主的人也不放过!
  惊蛰:“郡主,咱们这就把香囊里的晦气东西烧了,看这邪祟还怎么作怪!”
  姜稚衣喝过一盏热茶,恶寒终于消下去一些,蹙眉摆摆手示意她去。
  可眼看着发辫凑近火烛,又觉得不对:“等等。”
  这一烧,岂不烧了个烧成灰也在一起?
  别是叫她死了都跟这脏东西分不开了!
  姜稚衣拦下惊蛰,让她先去将这发辫妥善收好,想到话本里或许写了破解办法,从书匣重新取出了那本《依依传》来看。
  话本中,舅母的偏方制成之后,依依与情郎的形势急转直下——
  边关忽然告急,依依的情郎身为将门中人,匆忙赶赴前线御敌,不得不与依依分离。
  舅母欢天喜地,趁机与儿子商议起冲喜之事。
  依依偶然听见母子俩的墙角,才知这一家人恶毒至此,却因寄人篱下,不敢贸然撕破脸,只好悄悄寻到一道长,请教如何才能破解偏方。
  道长说倒也不难,只需她亲手用极阳极煞的凶器斩断那发辫即可。
  依依听罢一想:她的情郎不是正巧打仗去了吗?等他凯旋,他那浴血沙场的佩剑便是她的法宝。她和情郎情比金坚,定能在那之前守住本心,绝不负他!
  “……”
  姜稚衣抬眼看了看自己这座金屋。
  比金坚的珠玉她倒有十七八石,比金坚的情郎怕是还未出世,叫她找谁守住本心?又向谁去要这浴血沙场的凶器?
  姜稚衣一面盘算着一面继续往后翻。
  话本中,道长却已没有更多指教,后文也没再提及什么偏方,只一味讲情郎走后,依依是如何如何肝肠寸断,相思成灾,日日等待着边关的捷报。
  眼看剩下的书页越来越薄,边关的仗却迟迟没打完,姜稚衣越翻越快,越翻越觉得不对劲儿。
  直到一气儿翻到最后一页,一行小字跃然纸上——
  上卷完,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卷分解。
  “……”
  *
  谷雨带着茶水婢女进来添茶的时候,正见姜稚衣一股脑从书匣里倒出了一摞话本。
  “郡主在找什么?”谷雨认不得太多字,“要不奴婢请惊蛰姐姐过来帮忙?”
  “不必了。”
  姜稚衣扫了眼那摞书,已是一目了然。
  书匣里根本就没有下卷。
  这三余书肆,送了本触霉头的话本过来也就罢了,竟还是本残卷。
  她瑶光阁的赏是太好讨了吗?
  姜稚衣看了眼窗外已晚的天色,板起脸:“备好车驾,明日一早去一趟三余书肆。”
  “奴婢这就着人去安排。”
  “郡主明日要出门吗?”一旁的茶水婢女提醒,“奴婢方才从外头回来,听说明日城中要有大事呢。”
  “什么事?”
  “就是河西那位打了胜仗的战神将军,好像就在明日回京。”
  “怎么,”姜稚衣睨她一眼,“他将军回京是大事,我永盈郡主上街便不是?”
  “郡主的事自然也是大事,只怕到时候街上人又多又挤,马车不便通行……”
  “你是说,我明日就该待在府里哪儿都不去,让路给那……”姜稚衣忽地一顿,“你说哪位打了胜仗的将军?”
  “就是三年前离京的,沈家那位——”
  “那位成日打马过街招摇来去,斗鸡走狗没个正形,与我大表哥臭味相投的公子哥儿?”姜稚衣像听着了什么乐子,“你方才管他叫什么神?”
  茶水婢女一噎。
  谷雨一愣之下反应过来,扯开这没眼力见儿的婢女:“瞧你这没见识的!这年头是个从过军的都能叫战神啦?那沈家郎君多不着调的人,会打什么仗,也值得郡主给眼神?咱们郡主的马车上街,哪次不是人人退避三舍,从来只有人家为郡主夹道的,谁还敢挤着郡主不成?”
  *
  翌日一早,谷雨坐在慢如龟爬的马车中,听着窗外鼎沸的人声,看着车里姜稚衣结了霜的脸色,真想给自己这嘴来上一巴掌。
  方才刚出崇仁坊的时候分明好好的,她还在拍马屁,说从来只听过状元游街,可没听过纨绔游街的,昨日那茶水婢女果真是大惊小怪。
  郡主虽然没吭声,但看表情,她这马屁应该是拍着了。
  哪儿想到到了外街,不知谁敲着锣喊了一嗓子,说边关来的将军们就快入城了,街头巷尾的人便全涌了出来,将整条主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年轻的姑娘兜了满怀的花枝,小孩儿骑在大人肩头,拍着手叽叽喳喳,壮汉们拖家带口地抢占高地。一眼望去,满街都是攒动的人头。
  就这阵仗,别说郡主,怕是太上老君来了都压不住。
  人潮拨开一群又聚拢一群,偌大的马车竟像落入汪洋的一叶孤舟,往前进不了,回头也无路。
  姜稚衣闭着眼端坐在车中,眉间阴云密布,已经足有一炷香的时辰没开过口。
  就在一炷香前,惊蛰眼看形势不妙,提议由她步行去书肆取书,让谷雨陪姜稚衣去边上的茶楼歇脚。
  然而一炷香后,马车仍然没能抵达这间看起来就在“边上”的茶楼。
  进退两难之际,嗡嗡的嘈杂里忽然掺进一道咕噜噜的呼噜声。
  姜稚衣轻轻睁开眼,看见怀里那黄茸茸一团已经睡得雷打不动。
  今早临出门被这狸奴缠上,记起自己为断发的事冤枉冷落它许久,想它也是个可怜的,她便顺手将它捎上了。
  眼下她在这儿不得安宁,它倒是逍遥自在。
  “你今日也是专程来气我的是吧?”姜稚衣抱起猫一把塞给谷雨。
  正低头理着黏了毛的裙面,一群魁梧大汉突然你推我搡地挤向了马车。
  马车一晃,姜稚衣头顶步摇被撞得一歪,掩在袖中的手开始颤抖。
  就算是京中三年一度最盛大的新科状元游街,也从没有过这样你争我抢的场面。
  那姓沈的究竟何德何能,能叫这些人为了看他一眼,连她当朝郡主的马车都视而不见?
  昨日那茶水婢女叫他什么来着,战神?
  也是……阔别三年,她差点忘了,沈家这位纨绔子怎么不算个“神”?
  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瘟神!
  谷雨手忙脚乱地替姜稚衣整理好钗饰,起身探出窗外,正要提醒随行护卫小心一些,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逆着人潮而来。
  “郡主,惊蛰姐姐回来了!”谷雨惊喜道。
  姜稚衣抬起眼来。
  “幸好幸好,您想看的话本拿到了,今日也算不虚此行,您便在这车中先看看书宽宽心,想来开道的金吾卫也快到了。”
  姜稚衣勉强“嗯”了声,脸色终于好看了点。
  车门移开,惊蛰气喘吁吁跳上马车。
  姜稚衣摊开手去,却接了个空。
  惊蛰:“郡主,三余书肆的伙计说,您这书不是他们那儿的。”
  “什么意思,这书不就在他们掌柜送来的匣子里?”
  “但他们验看了卷底,确实没有书肆的花押印,眼下只好等掌柜的回来给个说法。”
  “掌柜的人呢?”
  “掌柜的……”惊蛰紧张地吞咽了下,指了指外头,“也去看沈少将军凯旋了……”
  “……”
  一炷香后,惊蛰艰难地护着姜稚衣上了茶楼三楼的雅间。
  门窗一关,隔绝了大街上一浪高过一浪的哄闹,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姜稚衣搭着惊蛰的手腕喘着气,抬眼看见帷帽轻纱上一滴可疑的水渍,想起刚刚从马车到茶楼一路横飞的唾沫,头一晕整个人一晃。
  惊蛰慌忙搀牢她,手脚麻利地摘掉她弄脏的帷帽和斗篷,又将雅间内的桌椅铺上干净的绒毯,替换了自备的茶水茶具,然后扶她在窗边小几坐下。
  姜稚衣喘匀了气,拿锦帕掩起鼻子:“熏的什么香,臭死了。”
  茶楼早已人满为患,就这雅间还是几位世家公子方才让出来的。
  要不是那些人认出了姜稚衣,想献殷勤,她们怕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眼下也只能将就将就。
  惊蛰赶紧熄了上一拨客人熏的男香:“郡主,要不开窗散散味儿?”
  开了窗难受耳朵,不开窗难受鼻子,耳朵和鼻子总要委屈一样。
  惊蛰转身去支窗子,想着该怎么叫姜稚衣消消气。
  其实今日这位大张旗鼓的将军如若换作旁人,兴许郡主还不至于这么生气,可这人偏偏就是沈家郎君。
  这位沈郎君仗着有个河西节度使的爹,从前在京中行事一惯散漫不羁,到哪儿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
  郡主本就看不顺眼这等“刺儿头”,自打因为一只蛐蛐与沈郎君结下梁子,两人从此更是势同水火。
  每逢见面,一个冷嘲,一个热讽,一言不合一个甩袖上轿,一个掀袍上马,谁也不让着谁。
  这一边是皇亲贵戚,另一边家里手握重兵,看客们也不敢劝和,久而久之就都长了记性——哪家要想太太平平办场宴席便记住一点,这席上有姜无沈,有沈无姜。
  如此这般较了许久的劲儿,直到河西突然爆发战事,传来沈节使战死的噩耗。
  沈郎君奉圣命赶赴前线,一走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两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总算是相安无事了。
  可这沈郎君真像天生克她们郡主的,如今刚一回京,脚都还没踏进京城呢,竟又挡着了郡主的道!
  “哎,你们说,永盈郡主不会也是来给沈元策接风的吧?”窗一支起,一道年轻的男声传了过来,是方才让出雅间的几位公子在隔壁高谈阔论。
  姜稚衣刚捏起一只茶盏,动作一滞,歪过头看向惊蛰。
  惊蛰:“这些人胡说八道什么呢,奴婢这就去……”
  “怎么可能!他俩以前不是都恨不得捏死对方吗?再说郡主什么身份,他沈元策也配?”一道更高的男声立马反驳。
  姜稚衣拎起来的那口气又放了下去,朝惊蛰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捏着茶盏慢悠悠递到唇边。
  “这不是今非昔比了嘛,你瞧瞧楼下那场面,郡主花车游街可没这阵仗吧?”
  “所以沈元策凭什么这么大阵仗?”
  “你没听说他带五千人马反杀了北边八万精锐,吓得北庭老王连夜送降书那事?”
  这几年她过得两耳不闻窗外事,身边人也都识趣,从不在她跟前提起沈元策半个字,沈元策在河西做了什么,她还真是一点没关心过。
  只知道当初皇伯伯派他去河西,是让他作为沈节使独子,现身前线稳定军心,说白了就是让他当个花架子,哪儿指望过他子承父业,领兵打仗?
  后来他留在河西,想来也不过是跟着沈节使的旧部,继续做他的军中纨绔罢了。
  可如今听这意思,这人怎么倒像成了救河西于水火的大功臣?
  姜稚衣宁愿相信猪会上树,也不信沈元策靠得住。
  “可别吹了吧!他沈元策又不是大罗神仙,八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了,还反杀呢?”
  “还真叫你说对了一半,那战报我爹亲眼看过,当时咱们五千人马被围困,援军都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就是沈元策带兵突的围。”
  “对就对在这还真不叫反杀,我爹说沈元策打从一开始就是去灭这八万精锐的,那是他拿自己当饵给人家下的套!听说当时杀了一天一夜,那河里流的啊,啧啧啧,全是血水。”
  “这么多人一天一夜就杀干净了?”
  “好像是先用了个什么法子,发了场大水……”
  “叫你们多读点书,不知道了吧,那叫截河淹敌。”
  “不是,那沈元策也不读书啊,他怎么知道这些的?”
  姜稚衣搁下茶盏皱起了眉。
  沈元策怎么知道的,她不知道,奇怪的是——她怎么好像也知道这些计策?
  “你觉不觉得——”姜稚衣望向惊蛰,“这事听着有点耳熟?”
  惊蛰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了那本《依依传》:“好像是这话本里写的……”
  姜稚衣眨了眨眼,惊疑不定地接过话本,翻到男主人公从军的战绩,一目十行扫下来——
  以身为饵截河淹敌。
  单骑闯敌营。
  千里奔袭取敌将首级。
  孤身入北庭。
  “这么说,”隔壁的男声重新响起,“外边传沈元策单骑闯敌营,千里奔袭取敌将首级,孤身入北庭什么的,也都是真事了?”
  “…………”
  姜稚衣缓缓抬起头,和惊蛰对视了眼。
  惊蛰:“郡主,难道是话本又显灵了?”
  姜稚衣抬手打住她,面无表情合拢话本,静坐上片刻,深吸一口气,再次慢慢翻开。
  眼前的白纸还是那白纸,黑字还是那黑字。
  姜稚衣垂下眼睫,盯着话本里“阿策哥哥”四个大字,一动不动地定在了桌前。
  *
  不是话本显灵。
  应是河西的仗打在前,话本写在后,所以不是话本里的事又应验了,而是这话本原本就借了沈元策的事迹当“模子”。
  这《依依传》的男主人公,本就是写的沈元策。
  ……怎么能是写的沈元策?
  姜稚衣不可思议地把整卷书翻来又覆去,覆去又翻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还是没看出——这位一身孤胆,杀伐决断,在沙场上以疯魔狂悖之名令敌寇闻风丧胆的“阿策哥哥”,和那个为一只蛐蛐跟她跳脚的沈元策有半点相似之处。
  “此去三年,四方城中少了一位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弱水河畔多了一位横刀立马的无双战神。”
  ——真是写得词藻华美、文采斐然、六亲不认、面目全非。
  这哪儿是拿人当模子写话本啊,这是把人送去重新投了个胎!
  要早认出此“策”即彼“策”,她至于给这么多眼神……?
  谷雨抱着狸奴姗姗来迟时,发现姜稚衣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手里牢牢捏着一卷话本,捏得指骨都泛了白。
  “郡主,咱不跟这话本一般见识,仔细伤着了手。”惊蛰上前劝道。
  谷雨也去哄她:“奴婢方才在楼下转了一圈,金吾卫已经在开道了,想来过不了多久路就通了。”
  姜稚衣一声没吭。
  谷雨只好抱着睡着的狸奴退到窗边,继续往下张望。
  兵甲摩擦嚓嚓作响,楼底下,手持仪刀的金吾卫已将人潮分隔到道路两旁。
  夹道的百姓们一个个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眺望着城门的方向。
  冬季严寒的天,闹哄哄的空气里竟像翻腾着热浪。
  吵嚷声中,忽闻踏踏马蹄如雷震响,一线玄色携地崩山摧之势飞快逼近,骑兵队浩浩汤汤驰骋而来。
  马上众儿郎身披玄甲,手执银枪,目视前方军容整肃,个个意气风发,尤其被簇拥在当中的那一骑——
  少年长身高踞于一匹黑亮宝马,乌发以墨冠高束,足蹬长靿靴,腰佩青锋剑,一身戎装光华耀目。
  同样黑中带赤的甲胄,旁人都为这黑压得庄严持重,独他身上那一抹赤色跳脱而出,衬得人比猎猎翻飞的旌旗还更鲜亮。
  只一眼,满街的花枝都有了去向。
  谷雨人在三楼,只看见一颗颗黑黢黢的脑袋,却看不清马上人模样,好奇得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正巧怀里的狸奴睡梦中突然一个翻身,一骨碌滚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接着“喵——”一声惨叫,姜稚衣回过头一惊,连忙起身探出窗子往下望。
  通身金黄的肥猫高高坠落,在风中四仰八叉炸开一身毛,眼看就要摔成一块肉饼。
  忽然银光一闪,马上少年反手抽出身边士兵长

枪,手腕一翻,长

枪在半空扫过一道虚影,斜向上去一挑。
  朝阳灿烂,万丈金光皆凝于枪头一点锋芒。
  猫被枪杆接到,肚皮贴着枪杆滋溜一路滑到尾,四只爪子惊恐地扒住了少年的手。
  马蹄高高扬起又飒飒落下,数列骑兵齐整勒马。
  人群中静了一刹,爆发出潮水般的叫好声。
  “好枪法!”
  “天爷,英雄救猫哩——”
  “阿娘快看!是天上仙女儿掉的小仙猫!”
  众人随马上少年一同抬首望去。
  三楼小轩窗边,少女探窗而出的身姿娉娉袅袅,上穿杏白短袄,下着榴红百迭裙,头梳百合髻、簪金步摇,额心一枚梅花钿,朝霞映雪般明艳,连娟长眉之下,一双透着惊讶的水杏眼正定定遥望着马上的少年。
  一阵迷人眼的风吹过,少女明亮的眼瞳一眨,好似眨碎了朝阳,投落下一片溶溶的春光。
  一众看客大张着嘴发出一阵惊叹。
  三楼雅间,姜稚衣打量着三年未见的人,迟疑地眯起了眼。
  马上人这一身神采英拔的铠甲,加之颀长的身量,宽肩窄腰的身板,全然没了过去那随时要瘫倒的懒骨头样儿。
  五官眼见得也长开了不少,比起从前的唇红齿白,更添了棱角分明的硬朗与剑眉星目的威厉。
  要不是脸还是这脸,眼下这人这一手

枪法和一身气度,和记忆里的沈元策简直可以说毫不相干……
  姜稚衣迟疑的目光从那张脸缓缓往下扫,落定在马上人腰间那柄青锋剑,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身后,谷雨吓白了脸夺门而出:“奴婢这就去接……”
  “等等——”姜稚衣紧盯着那柄剑,朝身后招了两下手。
  谷雨附耳过去,片刻后点了点头,快步奔出茶楼,跑到少年跟前摊开手去接猫:“多谢将军出手相救!将军救了我家姑娘的爱宠,我家姑娘想请将军上楼喝杯茶,以表谢意。”
  “举手之劳,不必。”元策一抛长

枪,把死死黏在手上的猫拎了起来,抬手打了个继续行进的手势。
  “打了三年仗,倒学会装腔作势了,沈少将军端的好大的正经气派。”
  像名贵的琵琶弹拨出一道底气十足的弦音,清亮的女声带着一股盛气铮铮入耳。
  元策掀起眼皮,对上一双满含骄矜的眼睛。
  姜稚衣:“连盏茶都要推托,沈少将军莫不是还惦记着三年前的事?”
  窸窸窣窣的大街瞬间安静下来。
  四面男女老少齐齐竖起耳朵,屏住了呼吸。
  姜稚衣站在窗边低垂着眼,自顾自漫不经心摆弄着袖口:“以为沈少将军这些年出门在外总有些长进,怎么竟还活在过去,那点陈芝麻烂谷子我早都不计较了,沈少将军还这么小肚鸡肠?”
  元策扯过缰绳拨转回马头,正要开口——
  “还是说……”姜稚衣抬了抬下巴尖,好笑道,“你是怕我在茶里下毒?”
  元策眉梢一挑:“要下毒也不会当街,这茶自然没什么不能喝。”
  姜稚衣胜券在握地一笑。
  “不过,方才我就想问了——”元策眯起眼,抬着头像在仔细分辨什么,“请问姑娘是——?”
  直到大风扬起,千军万马从茶楼底下奔腾而过,姜稚衣搭在窗台上的那只手还僵硬着一动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荡荡的街心。
  街边看客一阵哗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惊蛰赶紧把发怔的姜稚衣往里拉,上前去关拢了窗子。
  叽叽喳喳的声音被隔去窗外,雅间里安静下来。
  姜稚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望着眼前阖拢的窗,好半晌才回过神,缓缓转过头来:“他……刚说什么?”
  惊蛰轻咳一声:“沈少将军问您这茶还喝吗,您没说话,他就走了……”
  “上一句。”姜稚衣捏着帕子扶住了窗台。
  “他好像、好像是不认得您了……”
  “他不——他不认——”姜稚衣气极反笑,“他是打仗打瞎了眼睛吗?!”
  “定是您这些年出落得愈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沈少将军才一时没认出来!”
  “意思是本郡主从前长得不沉鱼落雁,不闭月羞花了?”
  “那就是他认出来了……”惊蛰硬着头皮继续想,“但他不敢喝您的茶,所以装不认得您,好把您气走?”
  “意思是我蠢,被他当街摆了一道?”
  姜稚衣胸脯一起一伏地平复着呼吸,回到座椅坐下。
  惊蛰忙跟过去倒茶,瞧见小几上那本《依依传》,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话本里说要用男主人公的佩剑破解偏方,那男主人公写的又是沈少将军,您方才是想看看沈少将军那柄剑,才故意请他上楼?”
  “不然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多看一眼?”
  姜稚衣喝了口茶下火,坐了会儿,想来想去还是没想通。
  要换作从前,这人在她说到第一句时就该呛回来,说到第二句时就该沉不住气上楼,可看沈元策方才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的模样,她竟然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是真没认出她,还是打了个仗转了性了。
  姜稚衣朝一旁招了招手:“妆镜。”
  惊蛰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举到她面前。
  姜稚衣左转右转着脸照了一通,又张开双臂,低头看了自己几眼。
  这从小美到大,美得坚定不移,美得始终如一的,真有睁眼瞎认不出?
  惊蛰:“眼下沈少将军入宫面圣去了,咱们怎么办?”
  “全长安就他一个人有剑,本郡主非得靠他不可?”姜稚衣拿起话本,啪地搁去了一旁,“这话本不是写什么灵验什么吗?你现在就去三余书肆,叫他换个男主人公!”
  *
  午后,一辆银顶珠帷,雕花嵌玉的马车停在了京郊军营门口。
  马车内,姜稚衣撑着一副被颠到发麻的身子骨,忍气吞声地阴沉着脸。
  这一早上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离开茶楼后,又在三余书肆碰了壁。
  那掌柜的居然也说从没见过这本《依依传》,猜测可能是这书还未经编录,便被误放进了送去侯府的匣子,说一定全力追溯出处,一找到下卷或是话本先生立马提去侯府。
  等找到了,她怕也没得救了,这便又去了趟太清观,改向张道长讨教偏方之事。
  结果张道长的说法与话本里那道士不谋而合,说若要挑选凶器,浴过血的宝剑自然是上选,且浴血越多越新,成效越好。
  要说浴血“新”,谁能“新”得过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沈元策?
  从道观出来,姜稚衣坐在马车里冷静了半个时辰,在心里念了八百遍“小不忍则乱大谋”,出发来了这里——
  除将领外,边军不得在城中逗留,听说沈元策出宫后还没来得及回府,先到了京郊安顿手下那拨跟着他回来的玄策军。
  营地门口,当值的士兵见了惊蛰出示的御赐令牌,连忙放了行进去通报。
  惊蛰回到车内,替姜稚衣戴好垂至腰际的轻纱帷帽:“这破解之法得本人亲自动手,您受累下去一趟,一会儿见了沈少将军千万忍着点气。”
  忍吧,一辈子也就这一次,等渡了这个劫,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主动登沈元策的门。
  姜稚衣深吸一口气,弯身走下车去。
  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界,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森冷的土腥气,一出车门,姜稚衣就忍不住拿帕子掩了掩鼻,一脚踩下轿凳,又是一顿。
  “郡主,”惊蛰小声提醒,“小不忍则乱大谋。”
  姜稚衣悬着一只脚,盯着自己白闪闪的鞋面,又看了眼鞋尖即将触到的泥巴地,把脚缩了回来,咬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护卫心领神会,从后头备用马车里搬下一卷雪白的绒毯,撒手一扬。
  绒毯骨碌碌滚开,一路从马车滚进营地。
  “……”营地里,忙碌的士兵们眼珠子跟着骨碌碌转了一圈,呆若木鸡地定在了原地。
  一抬头,只见马车上的少女外罩一件白狐羽纱面斗篷,内里一身流光溢彩的袄裙,裙裾前缘被一双绣珍珠的翘头履高高挑起,居高临下望了眼这条“仙云路”,满意地抬起鞋尖,一步步走进营地,行走间帷帽轻纱随风飘逸,满身环佩琳琅作响。
  营中人高马大的副将一愣之下,差点一脚绊到桩子,顿了顿才快步上前来:“末将穆新鸿参见郡主!”
  姜稚衣正站定在营地中,望着那一片搭建中的营帐吃惊。
  沈家虽非世家豪族,但自沈节使当年靠军功发迹后,也算跻身大烨新贵之列,沈元策打小享乐无度,如今竟能在这么粗糙拉杂的地方过活,这是当真脱胎换骨换了个人?
  惊蛰上前与那副将接洽:“郡主感念今晨沈少将军救猫之恩,特携礼过来答谢,沈少将军可在营中?”
  “少将军……”那姓穆的副将左右望了望,“应是出营勘察去了。”
  “哦,那是本郡主来得不巧了。”姜稚衣嘴上冷冷淡淡,帽纱下的嘴角弯了弯。
  以沈元策和她的关系,这人若知道她想要什么,不与她对着干就不错了,断不可能如她所愿,她今日本也没打算明着借剑,方才还在想该怎么支开沈元策再下手,眼下直接省了一步。
  见摆在外头的兵器都不太值钱,姜稚衣不动声色瞟了瞟四下,看准了营地中央那顶鹤立鸡群的大帐。
  惊蛰瞧出了姜稚衣的意思:“那你们这儿可有歇脚的地方?”
  “这……您也看见了,营里的帐子还没搭起来……”
  “那不就是搭好的帐子?”惊蛰一指他身后。
  “那是我们少将军的营帐,恐怕不太合适……”
  “天寒地冻的,便是你们少将军在这里,也得请我们郡主进去暖暖,你在这儿推三阻四,冻坏了郡主担得起责吗?”
  “可这……”
  “啪”一声轻响,穆新鸿一个哆嗦一顿,摸了摸被石子击中的后腰,缓缓扭过头去。
  “这——”穆新鸿试探着盯住了帐门那道缝隙,“好像是担不起?”
  姜稚衣:“?”
  这还需要好像?
  你们将军没教你郡主是从一品的品阶,连他都矮她三分?
  空气里安静了片刻,穆新鸿忙回过头,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是担不起,担不起……郡主请随末将来。”
  果然是沈元策的兵,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
  姜稚衣莫名其妙看了看这人,踩着绒毯走上前去,等穆新鸿替她掀开帐门,站在门口往里扫视了一圈。
  六边形的营帐,被一面布帘隔断成两半,里边那半瞧不见,估计是安卧榻的地方,外边摆了一张桌案,一面沙盘,一排兵器架,还有……
  瞥见兵器架边上那座单独放置的乌木剑架,姜稚衣目光一凝,看了眼惊蛰。
  惊蛰立马冲穆新鸿皱了皱眉:“怎么大帐里也这么冷,你们少将军的营帐连炭火都不供?”
  “少将军……”穆新鸿看了眼屋里那面布帘,“不畏寒。”
  “我们郡主畏寒,热茶总该有备吧?”
  “末将这就派人去取。”穆新鸿走到门口吩咐了个小兵,又退回到帐里,雷打不动地守在了一旁。
  姜稚衣隔着帽纱盯了他一眼。
  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倒是个忠厚的,也不知沈元策跟手下人说过她什么坏话,竟让他们把她当贼防上了。
  她坐拥金山银山,还能偷他这儿一堆破铜烂铁不成?
  姜稚衣忍耐着想了想,朝惊蛰抬手一招,往里走去。
  惊蛰跟上她,一路跟到布帘边上,附耳过去,听了片刻,点了点头。
  穆新鸿望着那面布帘,沁出一头的冷汗,抬手抹了抹汗涔涔的额头。
  姜稚衣转过身,在随行护卫搬来的玫瑰椅上坐下,手指搭在扶手上一下下轻轻敲着:“你们少将军几时回来?”
  穆新鸿:“回郡主话,可能暂且还回不来,要不末将派人去……”
  姜稚衣竖掌打住他:“少将军公务繁忙,谁都不许去打扰。”
  “末将代少将军谢过郡主体恤。”
  “我与你们少将军的关系……”姜稚衣无声一笑,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敲得更轻快了些,“不必见外。”
  取茶水的士兵很快回来,走到姜稚衣跟前,躬身递上茶碗。
  惊蛰伸手去接,刚一碰到碗沿——
  “哎!”茶碗一晃,茶水四溅,姜稚衣拎起裙摆猛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办的事!”惊蛰往前跨了一步,挡住姜稚衣被“打湿”的衣裙,回头看了眼她的“惨状”,急忙朝帐外自家护卫道,“快去马车里拿身郡主的备用衣裳来!”
  送茶水的士兵懵在原地,满脸惶恐地望向穆新鸿。
  “郡主要更衣,你们还杵在这里是不要眼睛了吗?”惊蛰指了指两人。
  穆新鸿尴尬地搓了搓裤腿:“呃,那个,郡主要不还是……”
  “还不快退下!”
  “这……”穆新鸿悄悄瞅了眼纹丝不动的布帘,“那……末将告退了?”
  连告退都要问一问空气的意思,那空气是能长出手来扒拉着你不让你走?
  姜稚衣刚要说什么,穆新鸿麻溜地拉走了那小兵,退出去轻轻合拢了帐门。
  营帐里只剩帐缝流进来的呼呼风声,姜稚衣一把掀起帽纱,冲惊蛰眨了眨眼。
  “郡主真是足智多谋。”惊蛰用气声说。
  “那还用说?”
  姜稚衣招呼惊蛰走到乌木剑架边上,仔细端详起那柄长约三尺,宽约三寸的剑。
  “这么大的剑,拿得动吗他……”姜稚衣狐疑地嘀咕着,刚一凑近,猛地往后一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郡主?”
  “臭死了,这什么味儿?”
  惊蛰靠近过去闻了闻:“剑……剑味儿?”
  “?”
  “那可能,”惊蛰不确定地又深吸了口气,“是有一些,血腥味儿?”
  姜稚衣鼻子还皱着,眼睛亮起来。
  是血腥味儿,那不就对了。
  张道长说,推测一柄剑浴血多不多,除了看它杀过多少人,还看它的剑槽是否长且深且宽。
  这会儿帐门关了,帐中又挡了面厚实的布帘,遮没了一半透进来的天光,有些看不清楚。
  姜稚衣朝惊蛰努努下巴,示意她拔剑出鞘,自己走到那面布帘前,准备拉开这碍事的东西。
  惊蛰犹豫着指指剑鞘,朝姜稚衣比口型:会出声。
  都到了这份上,姜稚衣也没了耐心,指指自己的嗓子,示意听她号令:“咳咳咳……”
  惊蛰一愣。
  这是不是太“掩耳盗铃”了点?
  姜稚衣催促她一眼,一手掩嘴咳嗽,一手用力拉开了布帘。
  唰地一下天光涌入,屋里瞬间一片大亮。
  布帘之后,长身而立的少年赤

裸着微湿的上半身,拿着块染血的手巾站在面盆架前,歪了歪头疑惑地看过来。
  一个四目相对,姜稚衣一口呛进喉咙里:“咳咳咳咳咳……”
  “你……咳咳……怎么在这儿!”
  元策淡淡看了看她,一扔手巾,转身拎起一卷裹伤的细布:“这话好像应该我问郡主?”
  惊蛰手忙脚乱赶过来,抬起胳膊就往姜稚衣眼前挡。
  姜稚衣后知后觉地对着那一片肌理分明的赤白眨了眨眼,飞快背过身去:“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的大帐,我怎么不能不穿衣服?”
  “你是聋了吗?没听见本郡主来了?”
  元策眉梢一扬:“听见了,不是郡主说的吗?我与你的关系,不必见外。”
  “……也不必这么不见外。”姜稚衣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那要不下次郡主拉帘子之前先知会一声?”
  姜稚衣面朝帐门攥紧了拳,浑身上下的血液直往脑袋涌,满脑子都是她方才亲手拉开这蠢帘子的一幕。
  “你,立马穿戴齐整,否则莫怪本郡主上殿参你失仪之罪!”
  身后没传来应答,起了一阵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动静。
  应是被她吓住,在老实穿戴了。
  姜稚衣轻轻长出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松开,刚一松,又握紧起来,清了清嗓:“你刚都……听到了。”
  “‘等送茶的来了,你去把茶水打翻’——郡主是想问这一句吗?”身后传来一声从鼻腔里溢出的哼笑。
  “……”
  “或者是——‘郡主真是足智多谋’‘那还用说’这两句?”
  “…………”
  问你听到没,就答听到或者没听到就行了,谁让你抢答了?
  “郡主在这帐子里折腾这么久,不妨直说,看上什么了,能给的,臣自不会吝啬。”
  姜稚衣微微一愣,摸了摸有点热的耳朵。
  这个沈元策,从前气焰不是挺嚣张,怎么在她跟前称起“臣”来了。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传来落座的响动。
  姜稚衣回过神来,正起色拢了拢斗篷襟边,端着手转过身去:“本郡主看上了你……”
  ……怎么还没穿上!!!
  姜稚衣脚都来不及沾地,马不停蹄一个转身又背了回去。
  身后,元策面不改色岔着腿坐在榻沿,单手往肩膀上缠着细布,低头看了看自己:“我?”
  “?”
  “这个——”身后人沉吟了片刻,似乎很是认真地考虑了下,“臣恐怕给不了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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