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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凝大地连载丨第九回胡半仙智杀佐佐木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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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胡半仙智杀佐佐木,关大刀猛擒齐燮元

杨各庄庙会浩胜繁尹家府灯节灿如烂

胡半仙智杀佐佐木关大刀猛擒齐燮元

关礼仁说:“看看,你们当八路军的就是比当游击队的开心!”

韩团长说:“话可不能那么说,八路军,新四军都是人民的队伍,游击队则更是老百姓自己的武装,绝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为的是打鬼子,救中国。”

关礼仁说:“那倒是不一样。八路军打仗的机会,就是比游击队多。”

韩团长说:“你在一次战斗中,连杀七个日本鬼子。好家伙,都登报纸了!那张《冀东战报》,我也看到了,真为你高兴。说真的,你即使不到冀东来,有机会我也得去找你!”

关礼仁笑笑说:“世界真奇妙,有些事说书的都编不出来。咋就那么巧,一张小小的《冀东战报》,同时登了肖洪我们两个人的事迹!”

韩团长说:“这么说,你们那里的游击队,不是还有打日本鬼子的机会吗?”

关礼仁说:“那可真是百年不遇呀!要是能天天打鬼子,有多好,我日思夜想没有旁的事,就是打鬼子。把日本鬼子早日赶出中国,叫全国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安定的日子!”

韩团长看看面前的兄弟,虽然只比自己小几岁,但在他的眼里,简直仍然是个孩子呢!

韩团长正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胡政委推门而入。

关礼仁立即站起来,向胡政委敬了个军礼,问道:“您好,政委?”

胡政委还礼道:“看了那天的《冀东战报》,好家伙,你在一次战斗中,连杀死了七个日本鬼子,英雄啊!后来,还听说你就是韩贵德团长的兄弟,真为你高兴。万万想不到,你竟然骑上卷毛青鬃马,星夜走单骑,到冀东找到韩团长和你失散的同乡肖洪。这要是抗战胜利了,有人写进小说里,多么传奇的故事啊!”

关礼仁说:“还提那次战斗呢,我一心想凑齐十个日本鬼子,可惜,杀了七个之后,连第八个也寻觅不到了。真丧气,窝囊,憋屈!”

韩团长说:“你看看我这个兄弟,这么多日子了,还念念不忘,还耍小孩子脾气呢!”

关礼仁说:“本来嘛!”

韩团长说:“我这个兄弟,自小就喜欢耍大刀。十六岁开始,耍三十六斤的大刀,抡起来像车轮子,水泄不通,近前不得。这要跟日本鬼子近战、肉搏,无人能敌。这就是看家本领!”

关礼仁笑笑说:“哪里会有那么凶!”

胡政委说:“这里也有一比:叫作拉着毛驴过河——谦虚过度。”

韩团长说:“我这兄弟,据称是《三国》里关羽关云长的六十四代玄孙,《水浒》大刀关胜的后裔。后来,叫来叫去,他倒成了关大刀了。一身的好武艺,只愁无用武之地!”

胡政委说:“这样吧,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依我看,把关礼仁先放到大刀队锻炼锻炼,熟悉熟悉各种各样的情况,过一段时间之后,再考虑使用。团长,你看如何?”

团长思索片刻,说:“就依你!”

突然,门外响起:“报告!”

韩团长应道:“进来!”

关礼仁转身走开。

胡政委说:“你别走,对自己人不保密,哈!”

来者说:“报告:杨各庄汉奸头目齐燮元,后天举办五十大寿,现正在操办。”

团长稍加思索,说:“明天,就是顺义县传统节日四月二十八庙会。咱们可以利用一下!”

胡政委说:“团长,我考虑是否可以这样,就叫关礼仁同我走一趟。他离家好几年,当地人没有人认识他,这更是个有利条件。再者,他一身的好武艺,正该施展施展。”

韩团长不住地点头。

四月二十八庙会,是冀东民间的重大节日。说它重大,因为民间十分看重它,在老百姓的心中,恐怕只有春节能够代替它的位置。

杨各庄是顺义潮白河东的第一大镇,四月二十八这一天,逛庙会的人特别多。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拥挤不堪。

集市上的小商店,排列并不整齐,鳞次栉比,高高低低。小商品各式各样,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最热闹的还数小吃店,苦辣酸甜,应有尽有。各种吆喝之声,噪音刺耳,此起彼伏。

闲逛的人们,正在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之时,从集市的入口处,响起了一叠声的“净光儿净”家伙点儿,声音愈来愈大,原来是杨各庄的高跷队来了。

杨各庄高跷队在潮白河东一带,非常有名。能走独木桥,能登狐奴山,能跨箭杆河,简直无所不能。

但也有不服气的,那就是顺义仁和镇的高跷队。仁和镇的高跷队,能登丫髻山,能跨潮白河。

可是,看热闹的闲人们,似乎依然不满足,撇着嘴说:“家家穷,净光儿净。卖了桌子卖板凳,卖了尿盆还不行,卖了媳妇算干净!顺义人为什么家家这么穷?就是这帮龟孙子闹的!闹你就闹,结果,还把东洋鬼子给闹腾来了!”

说归说,杨各庄的高跷队的后面,照样一大堆人追着看,不时有人大声叫唤:“好,能走过独木桥,不算真本事。能倒着走过去,那才叫能耐!”

又有人高声叫嚷:“倒着走过去,也算不上本事,非得倒着蹦,那才叫真能耐呢!”

还有的人声音更高更大:“就算你飞过去,管你爹的蛋。有能耐把小鬼子赶出中国,那才叫真功夫呢,说旁的,都是瞎扯淡,顶不着屁用!”

然而,似乎说什么对高跷队也只当放屁,毫无作用。“家家穷,净光儿净”,家伙点儿依然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演员们照旧不卑不亢地表演着。

一个身穿对襟小白褂的人说:“你们就听听,现在都演的啥戏呀,跟狗汪汪似的!”

另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人说:“有钱人听梅兰芳,没钱人听狗汪汪。谁让咱穷,手里没钱呢。不听这狗汪汪,听啥?”

白对襟说:“我活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算明白了一个理儿:什么最好使唤?钱,有了钱,想听什么听什么,想看什么看什么,信不信?想听天津小彩舞,坐火车,咣当咣当,用不了半天,到了。什么事也架不住有钱!”

灰长衫说:“忘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媳妇跟人过。”

白对襟说:“有钱啥不能?吃山珍海味,坐飞机汽车。能叫大姑娘陪你聊天,小媳妇给你洗脚,你信不信?”

灰长衫说:“越说越离谱了,没有的事!”

白对襟说:“花花世界,你没见过的事,还多着呢!”说着,一抬屁股,唱唱咧咧地走了。

灰长衫说:“什么玩意儿,能叫人家大姑娘陪你聊天,小媳妇给你洗脚的?想得美!再说了,你家里有没有闺女,你就叫你的闺女陪人聊天?你有没有媳妇,你就叫你的媳妇给人家洗脚?有钱人,那成了啥!”

又一个趿拉鞋的中年人说:“您还别气不忿儿,还真是这么档子事。是人别有钱儿,有钱儿黑心肝儿!您呀,您是没经过见过,您去顺义东街锦花楼、北街四季春看看去;您到北京前门大街鲜鱼口、大栅栏逛逛去,花花世界,非驴非马,睁不开眼呀!古人说:为富不仁。在这个世界上,您就瞧瞧,有几个有钱的人是好东西!”

灰长衫说:“话不能说得那么绝,有钱的不见得都是坏人,穷得叮当响也未必都是好人。这么说吧,唱戏的梅兰芳有钱没有?肯定有钱,可是,小日本叫他唱戏,人家就是不唱,甚至,还留了胡须。你看看,一个唱旦角的,留了胡须,那就是铁了心地不给你小日本唱。这才叫骨气!”

趿拉鞋说:“别抬杠,先生,千万别抬杠。再有,别提小日本,先生,千万别提小日本。一不留神,让汉奸给听见了,那可吃不了兜着走。当前,咱们杨各庄的汉奸比牛毛还多,让他们撞上,您这吃饭的家伙,还打不打算要了?”

灰长衫说:“在咱们杨各庄,最大的汉奸要数谁?依我看,就是齐燮元。他是杨各庄小汉奸的总头儿。看吧,八路军要杀汉奸,也得先杀他丫挺的,是不是?姥姥的!”

趿拉鞋说:“就说齐燮元,可凶着呢!他说啥,你就得跟着说啥。他说公鸡能下蛋,你也得跟着说亲眼见。你要跟他扳杠,那就得给你点儿颜色看看,就这么不地道!”

灰长衫说:“小声点儿,当心叫齐燮元的狗腿子听见!”

趿拉鞋说:“漫说叫他的狗腿子听见,就是他齐燮元听见,他能怎么的?我又没跟他的老婆搞破鞋!”

灰长衫说:“刚才你还劝别人要小心,怎么这会儿你倒高腔大嗓地叫嚷开了!”

趿拉鞋说:“我憋疼!真的,你就说他齐燮元咋就那么霸道!他说啥,你就非得跟着说啥。他说西山煤是白的,你就得说雪花落上也看不见;他说母鸡能打鸣,你就得说公鸡能下蛋;他说砂锅能捣蒜,你就得说漏锅能煮面。不然的话,你就得当心,砸烂你家的饭碗子。妈妈的,这成了啥?还有点儿王法没有!”

灰长衫说:“不是跟你抬杠,啥叫王法?日本人吐口唾沫就是钉儿,小鬼子放个屁都是香的。最无耻的要数汉奸,把自己的祖宗都忘了。帮助日本人杀中国人,是些什么东西!”

趿拉鞋说:“头几年,可顺义县只来了八个日本兵,区区八个小鬼子,就能统治顺义县。为什么,就因为有汉奸。别看日本兵少,架不住汉奸多,全顺义县就有几百人。这几百个汉奸都帮助日本人,欺负咱们中国人。你说可恨不可恨?要依我,狗汉奸一个都不留,统统地杀掉!”

杨各庄高跷会由远而近,“家家穷,净光净”,又敲又打,扭扭搭搭地过来了。这才使谈兴正浓的二位哑了嗓,一个个离开,找个凉快地方待着去了。

其实,老百姓只是说说罢了,要是连说说都不行,那成了啥世道!作为老百姓,仅此而已!

摆地摊儿的多是些附近的村民,他们把家里种的甜面瓜、老苕瓜、黑桑葚、白桑葚、红杏、黄杏拿来,地上铺上一块破席子,一堆堆码放整齐。吆喝喊叫的声音,大小高低各不同,只缘身在集市中。时断时续,此起彼伏。

有一个瘪嘴儿老太太,磕磕绊绊来到一个卖红杏的摊位前,拿起一颗红杏,左瞧右瞧,问:“卖红杏的,你卖这杏子甜吗?”

卖杏子的农妇说:“甜,甜,不甜不要钱。不信,您尝尝。吃一口,甜掉牙。啊哦,您也甭尝了,一颗牙都没了,拿什么掉呀!”

瘪嘴儿老太太说:“废什么话呀!甜的,不要了!”

卖杏子的农妇说:“这老太太,上哪儿找去!甜的倒不要,莫非要酸的?”

瘪嘴儿老太太说:“我就是专找酸杏买呢!”

卖杏子的农妇说:“酸的,有,有。这堆儿上的,黄杏,不酸管换!这老太太,真怪!”

瘪嘴儿老太太说:“我是给我儿媳妇买,我儿媳妇的肚子眼看都这样了。”一面说,一面挺起肚子,“忘说了,酸儿辣女。我今年六十六,不死掉块肉。都这把年纪了,没黑间带白日地盼,就是盼儿媳妇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说完,脸上绽开了一朵野菊花,十分得意地笑了。

卖杏子的农妇说:“人家个个都抢着买甜的,我看摊儿多半天了,这一堆酸杏,正发愁卖不出去,可巧碰见您这么个买主,哈!”说过,脸上开了一朵莲蓬花,九分得意地笑了。

在东街老爷庙的台阶前,竖立着一根竹竿,挑着一面白色卦幅,上书“仙人指路”。胡宝贤托了托鼻梁上的墨镜,望一望四外的好风光。

一个土匪模样的人,低声叮嘱身边的干巴小伙:“于小三,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别只顾看热闹,当心小命。”

于小三说:“杨总务,请,请放心!”

杨总务说:“明天,齐燮元,齐大肚子五十大寿,脑瓜灵活点儿。八路军就驻扎在尹家府,尹家府有个韩贵德,韩贵德的队伍可不是好惹的,人人飞毛腿,从尹家府到杨各庄,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说不定啥时到!”

于小三说:“我,我听您,您,杨总务的!”

“仙人指路,仙人指路!”胡宝贤声调怪异,抑扬顿挫,时急时缓,时高时低,“仙人指路,神授灵验,略存虚假,分文不取!”

杨总务说:“瞎子,给我算算,我的命咋样?”

胡宝贤说:“报上生辰八字。”

杨总务报上生辰八字,随后说:“能不能升官发财坐汽车,下半辈子再对付俩老婆?”

胡宝贤说:“男左女右,伸出你的左手。你属猴儿,鸡猴不到头儿。就是说,你老婆比你小一岁,属鸡。你们这辈子混不到头儿!”

杨总务说:“我老婆的确属鸡,可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胡宝贤说:“关键在你,你上辈子做了不少缺德事!”

杨总务说:“没有呀!”

胡宝贤说:“齐燮元是杨各庄的大恶霸,是认贼作父的大汉奸。你呢,与这类恶贯满盈、作恶多端的家伙狼狈为奸,还说不缺德!”

杨总务说:“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告诉你,我是齐燮元的总务,齐燮元跟大日本皇军佐佐木将军,好得穿一条裤子。这就叫背靠大树好乘凉!”

胡宝贤慢慢悠悠地说:“我看你们只不过是人家圈养的绵羊、水池的鲜鱼而已,任人宰割,随时烹炒,小菜一碟。然也!”

杨总务说:“非也!齐燮元,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胡宝贤哈哈大笑地说:“知道,可杨各庄的人,有谁不知道齐燮元,听我唱给你听——

京东出个齐燮元,历来不把好事干。

吃肉从不吐骨头,横征暴敛耍野蛮。

自从来了日本兵,认贼作父当汉奸。

东村选个花姑娘,陪着太君做做伴。

西村抢车高粱酒,献给皇军壮壮胆。

如此汉奸岂能容?干脆送进阎王殿!”

杨总务说:“瞎子,我在齐燮元手下当差。杨各庄第一家大财主,脚一跺,杨各庄四角乱颤。这不,采购的事他全交给我,我说了算,花多花少全由我做主。明天齐燮元五十大寿,宾朋满座,连日本人都应邀入席。齐燮元投靠的是谁?告诉你,别吓你一个大跟头!佐佐木将军,佐佐木将军这人厉害,厉害呀,大日本帝国的名将之花!佐佐木将军是棵大树啊,齐燮元背靠大树好乘凉!”

胡宝贤斩钉截铁地说:“怕只怕,树倒猢狲散!”

杨总务说:“你,你是什么人?”

胡宝贤说:“瞎子,你一开口就叫我瞎子,这么一小会儿就忘了不成!告诉你,眼瞎心不瞎。我劝你,好自为之!”

杨总务说:“好,瞎子,咱们后会有期!”

胡宝贤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想走吗?”

杨总务只觉得背后有什么硬硬的东西顶着,生疼生疼的。

胡宝贤厉声道:“说!”

杨总务的背上又被重重地顶了一下,此刻,他才明白:是手枪。一下子吓绿了脸,说:“老爷,饶命!”

胡宝贤说:“想死,想活?”

杨总务说:“你是?”

胡宝贤说:“八路军,冀东独立团韩贵德的队伍,明白?”

杨总务听了,脖子后面好像吹过一股冷风,不住地点头,连连说:“明白,明白。”

胡宝贤说:“今天,你欠下我的一条命。不过,得听我的安排。稍有差错,小心以命相抵!”

杨总务战战兢兢地说:“听您的,都听您的!”

胡宝贤说:“走,不许耍滑头!”

杨总务说:“上哪儿?”

胡宝贤说:“跟我走!”他一只手搭在杨总务的肩头,另一只手握着手枪,褪在袖口里,顶着杨总务的腰眼儿。

二人走进一家小饭铺。

店小二高声吆喝:“二位先生,请!”

胡宝贤和杨总务走到小饭桌前,在一条长凳上一同坐下。

店小二说:“二位请分坐两边,松快又凉快!”

胡宝贤不语,望了望店小二。

店小二经营这么多年小饭铺,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亲密的朋友,连吃饭这么会儿,都搂搂抱抱的。不由哈哈大笑,说:“二位,请用点儿什么?”

胡宝贤说:“开水一壶。”

店小二说:“什么茗茶,雀舌、龙井、铁观音?”

胡宝贤说:“免。”

店小二说:“免?”

胡宝贤说:“免!”

店小二开饭铺开了三十又三年,五花八门的事情见海了,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古怪的人,如此奇怪的事。

胡宝贤将嘴巴附在杨总务的耳畔,细细地叮嘱一番。

杨总务不敢怠慢,只顾点头称是。

胡宝贤说:“好了,饭没吃,茶没沏,付你一个铜板,可以了吧?”

店小二满脸狐疑,连连说:“不少,不少!”

胡宝贤和杨总务走出小饭铺,各奔东西。

这一日,杨总务像是见了鬼。

胡宝贤麻利儿收拾起一应杂物,奔往尹家府老罗家大厅。

此时,韩贵德正在午休,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知道必有紧急情况,于是,“嗖”地坐起来。

胡宝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团长,有,有紧急情况。”

韩贵德团长说:“天塌下来了,地陷下去了?”

胡宝贤低声向韩贵德禀报了齐燮元庆贺五十大寿的消息。

韩贵德斩钉截铁地说:“好!生擒日寇佐佐木,严惩汉奸齐燮元!”

韩团长起身关上门,然后走到政委跟前,伸出一只手臂,轻轻扶在他的肩膀上,压低声音说:“齐燮元庆贺五十大寿,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你看,这个仗,咋个打法?”

政委轻声说:“以我之见……”

团长一拍桌子,说:“好!”

四月二十八庙会这一天,尹家府则是另外一种景象。

这里的人整天价忙忙碌碌,有的劈秫秸,有的割红纸,有的打糨糊。其实,这些个都是粗活。顶巧妙的是一种被称作糊匠的人,他们是这些人中的能工巧匠。类似这种能工巧匠,简直就是民间的艺术家。这类民间艺术家,在农村里的婚丧嫁娶、周年六十中,糊个纸人、纸马、纸船、纸伞之类,一次也离不开他们。可是,临近四月二十八庙会这些日子,他们整天价忙活糊灯笼。灯笼有大有小,大的灯笼,能有一人高,小的仅有苹果那么大。形状各异,大多数是圆形的,也有方形的、六角形的,八角形的。

这天晚上,独立团指挥部大门两侧,一边儿挂上一盏八角大灯笼,两旁各挂五盏圆灯。

大院子的东西两侧,一拉溜的大红灯笼。每盏灯笼里插上五根红蜡烛,每盏灯笼下都站着一个人,等候“亮灯”的那一刻。

晚八时,一声“亮灯”的喊声响起,全场的大小红灯一同点起。霎时间,独立团大院一片通红,欢乐的人们几乎在同时叫嚷起来:“啊哦——”

突然,“叮叮当当”,鞭炮齐鸣,响彻了夜空。二十里开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冀东独立团指挥部今年的灯节,干吗弄这么大的排场?这是个秘密,天知,地知,你却不知,我也不知。

第二天,风和日丽,天气晴好。箭杆河蜿蜒曲折,清清亮亮,从远方流经到这里。

箭杆河的确像一条彩带,记录下杨各庄第一家大财主齐燮元,庆贺五十大寿的热闹场景。

齐燮元是杨各庄第一家大财主,名不虚传。《红楼梦》中曾有“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齐燮元的院落之大,之气派,真可与金陵史家相提并论。

齐家大院四周的高墙,灰砖绿瓦,庄重威严。高墙外面,一排排国槐,遮天蔽日。即使白天路过这里,也依然感觉阴森可怕。

齐燮元家的主房,俗称正宫,十三级青石台阶。

从台阶下看主人,确须仰视才见。因此,只要登门齐家,一进门楼,自矮三分。

齐家大院建有东西跨院,东跨院俗称东宫,西跨院俗称西宫。东跨院里住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西跨院里多是些看场护院以及小半伙老妈子之类。

当街正中,摆放一座宝塔,宝塔四周都是用绸子做的围屏,里面扎一圆圈飞龙、飞马,中心点燃一支大蜡烛,飞龙飞马绕圈奔腾。从围屏看去,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煞是有趣。

齐家大门外,门东放一张账桌,一名记账员,又矮又胖;一名收银员,又高又瘦。门西是一堆吹鼓手,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参差不齐。鼓声惊天动地,笛喇叭穿云破雾,嘶嘶哑哑,热闹非凡。

齐燮元的亲朋好友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在门东的账桌前交了份礼,递上礼盒,陆陆续续进了齐燮元家。

齐燮元及家人等,彬彬有礼,热情寒暄。

又有一行人前来庆贺,领头的那位,中等身材,头戴礼帽,隶书“一”字小胡子,手提楠木文明棍,左右两侧,左边一个穿着红色花旗袍的姑娘,右边一个穿着粉色花旗袍的姑娘,搀着小胡子走到账桌前,他摸出六根金条,往账桌上呱啦啦一丢,声音极响。吓得记账的胖子一激灵,挑开眼皮一看,心里扑腾扑腾直跳,朝收银的瘦子丢了个眼色,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主儿够派,当心,不好惹。

胖子和瘦子正在狐疑,两个精壮小伙子,一个黑脸、一个白脸,抬着一只大木箱,洋洋而入。

胖子喝道:“干什么的?”

只见那头戴礼帽的小胡子,将手中楠木文明棍朝天一指:“走,往里走!”

抬着大木箱的两个小伙子,头也不回,一直跟在小胡子的后面,径直往齐燮元大厅里走去。

大厅里,齐燮元正与日本人寒暄。

突然,有团丁来报:“报告团总……”

齐燮元用眼睛示意他小声。

团丁附在齐燮元的耳畔,轻声说:“尹家府张灯结彩,人欢马叫,看来毫无戒备。”

齐燮元点点头说:“好,好,知道了。”

小胡子走上前来,彬彬有礼道:“恭喜元大人五十大寿!”

齐燮元下意识地应道:“谢谢!”

小胡子说:“这位是……”

齐燮元心存疑窦,一时想不起,来者究竟何人,但一瞥此人气质,又兼左右丽人陪同,只得顺水推舟:“这位就是大日本帝国大名鼎鼎的名将之花——佐佐木将军。”

佐佐木说:“呵呵,这位是……”

齐燮元一时蒙住,也确确实实想不起来者何人,只得含糊其辞地说:“这位是当地名流……”

小胡子道:“哪里哪里,无名鼠辈。全仰仗元大人威名,混世而已。元大人树大根深,且与佐佐木将军结为手足之盟,适逢元大人五十大寿,岂有不拜之理?”

齐燮元就坡下驴:“呵,呵呵!”

佐佐木看看小胡子,还特意瞟了瞟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嬉笑着:“还是齐先生有面子嘛!”

正说间,小胡子手一挥,道:“抬上来,献上薄礼,敝人的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请元大人笑纳!”

两个精壮小伙子,把木箱抬上前来,弯腰打开。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齐燮元不禁大喜,说道:“齐某不才,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受之有愧,受之有愧也!请,里面请!”

小胡子彬彬有礼道:“佐佐木将军请,敬请上座!”

齐燮元、小胡子、佐佐木坐定。

齐燮元说:“二位姑娘,请坐!”

两位身穿花旗袍的姑娘分坐在小胡子左右。

身穿红色旗袍的姑娘,向齐燮元点头致意,轻轻地说:“齐老爷子好!”

齐燮元哈哈大笑,说:“姑娘,好漂亮!”

身穿粉色旗袍的姑娘,向佐佐木点头致意,慢慢地说:“佐佐木将军好!”

佐佐木瞪着色眯眯的眼睛,阴阳怪气地说:“花姑娘,好漂亮,大大的美!”一面说,一面动手动脚。

身穿粉色旗袍的姑娘,故作风骚,扭扭捏捏。

小胡子嘻嘻哈哈地说:“这姐妹二人都是河北香河人。自古香河多丽人。元大人,您知道,香河之所以为香河?就是因为香河年轻漂亮的女子多,每天清晨来到河边洗脸,结果,脸上的脂粉染香了整整一条河,河水变香了,这条河也就成了香河。哈哈——”

齐燮元仰天大笑,说:“我只知道,天下苏杭多佳丽。自古香河多丽人,我可真是第一次听说。要不,我早就搬到香河去住了!”

小胡子说:“齐团总,您真会说笑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天下的美景多了,美景就是美人坯子。哪里的景色美,哪里美人多。莫非齐团总有分身术不成?”

佐佐木哈哈大笑说:“你们国家不仅地大物博,物产丰富,而且有许许多多的名山大川,名胜古迹,但是,你们的文化传统复杂,儒教、道教、佛教,五花八门,信仰混乱,一盘散沙。我们大日本皇军就是来帮助你们中国,不,还有东南亚,越南、泰国、缅甸、马来西亚、新加坡,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所有这些国家,统统地,一同建立起大东亚共荣圈。这个共荣圈美丽的景色,漂亮的花姑娘,将会很多很多,不会分身之术,那怎么成!哈哈……”

齐燮元笑道:“大日本天皇的梦想,就是我们中国人,不,另有东亚各国人民的梦想!”

小胡子说:“梦想也仅仅是梦想,可别成了黄粱美梦,或者白日做梦!”

齐燮元瞥了小胡子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别惹佐佐木将军不满。

然而,佐佐木却伸出大拇指,说:“你的,提醒的好,大大的好!我们大日本帝国早已警示自己,万万不可将大日本天皇的‘大东亚共荣圈’的构想,化作一场黄粱美梦!”

身穿红色旗袍的姑娘和身穿粉色旗袍的姑娘听了,不禁抿嘴笑开了。

佐佐木看见两位花姑娘开心地笑了,自然更加兴致勃勃,笑逐颜开。

齐燮元见佐佐木笑容可掬的样子,心里愈发快活。朋友多、份礼重、靠山稳,这些很使齐燮元满意。高声唤道:“来人,上酒!茅台、竹叶青、五粮液,是名酒就往上端!”

“来了——”

齐燮元吩咐说:“首先,给佐佐木将军满上!”

小胡子拦下齐燮元说:“不忙,您作为盟主,怎么也得讲几句话呀!”

齐燮元说:“我就不讲了吧!要讲,也得请佐佐木将军讲。”然后站起,示意佐佐木将军讲话。

佐佐木似懂非懂,说:“刚才说过,中国物产丰富,地大人多,我们大日本帝国帮助中国建立王道乐土,建设包括中国在内的‘大东亚共荣圈’。你们看,物产丰富,再加上到处都有美人,花姑娘的有。这不就是人间天堂吗?你们中国有句老话: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又有美女陪着,这就是神仙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神仙生活,又能有多久呢?”

小胡子笑笑说:“佐佐木将军讲的是他的哲学,宿命论。我们有骨气的中国人,可不是想这么活着!”

齐燮元笑笑说:“大家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全场宾朋都笑起来。

齐燮元说:“先敬帮助中国建立王道乐土的大日本帝国佐佐木将军一杯!”

佐佐木说:“哪里哪里?按照中国人的老规矩,应该先敬老主顾才是呀!”

全场宾朋一一高举起手中酒杯,乱哄哄地说:“敬齐团总、佐佐木将军。”

齐燮元说:“先干为敬,先干为敬哇!”言罢,一饮而尽。

佐佐木笑笑说:“中日亲善万岁!‘大东亚共荣圈’万岁!”说完,杯底朝天。

齐燮元站起来,大声说:“满上,给佐佐木将军满上。让我们共同举杯,一起高呼:‘日中亲善’,‘大东亚共荣圈’万岁!”

一时间,热烈场面,推向高潮。

齐燮元说:“大杯饮酒,一醉方休!哈哈……”

宾朋乱叫乱嚷:“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佐佐木忽觉情况异常,右手不时地摸摸手枪。

小胡子注意到了佐佐木的这个细节,早有警惕。他故意装出一副十分虔诚的样子,双眼温和地望着佐佐木。

佐佐木的手放回桌子上,会意地笑笑。

小胡子随意从桌子上取一件瓷器,托在手中,端详来,端详去,然后探过身,问:“佐佐木将军,你对中国瓷器有兴趣吗?”

佐佐木笑笑说:“我对中国丝绸、中国瓷器,统统地感兴趣。我作为学者,曾经沿着中国的丝绸之路考察过,也曾经到过中国瓷都景德镇参观过。你们中国的丝绸好,瓷器也好。山好水好,花姑娘的,顶好顶好的有!”眯起眼睛,晃晃悠悠,亮出一副陶醉的样子。

小胡子见佐佐木的精力分散,下手的时机成熟。突然,他将手中的瓷器,“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厅堂里的亲朋好友,四座皆惊。

佐佐木迅疾掏出手枪。

岂不知小胡子早已将手枪握在手里,对准佐佐木的脑袋瓜,举枪欲射。

佐佐木不愧日军战将之花,伸出左手,照准小胡子的胳膊往上一托。小胡子的手枪子弹射在天花板上。右手掏出手枪,举枪欲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位丽人,各自取出飞刀,“嗖嗖”两下,不偏不倚,正中佐佐木脑袋瓜儿。

佐佐木“噗通”倒地。

齐燮元大声喝道:“大胆,什么人?”

小胡子迅疾挑飞头上礼帽,撕去嘴唇上的小胡子,吼道:“八路军,独立团胡宝贤的便是!”

齐燮元惊恐万状,脸色煞白,喊道:“啊!”

民团土匪迅速围将过来,一个个怒目圆睁。

齐燮元哈哈大笑,说:“胡宝贤呀胡宝贤,你知道我是谁?我是潮白河东大镇杨各庄的一条强龙,你把我当作七寸草花蛇啦!团丁弟兄们,来人啊——”

呼啦啦,冲上一大群土匪。

胡宝贤双枪左右开弓,一枪一个。

紧接着,胡宝贤身旁的两位丽人,每人抄起桌上的碟子碗儿,像彩蝶纷飞,成串儿地飞向团丁们。

团丁们个个满头剩菜汤子,满脸鸡蛋黄子,狼狈不堪。

关礼仁蹿上高桌,一只手薅住齐燮元的脖领子,一只手举起大刀,对准齐燮元的脑袋,大吼:“齐燮元,认贼作父的汉奸卖国贼,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你的下场!”

齐燮元说:“你是?”

关礼仁说:“八路军,关羽关云长六十四代玄孙关礼仁的便是!”

齐燮元哆哆嗦嗦地说:“呀,我还是一条草花蛇啊!”

民团土匪一阵慌乱,纷纷扔掉手里的各种武器,跪地求饶:“八路军老爷饶命,八路军老爷饶命!”

关礼仁用手枪抵住齐燮元脖颈,喝道:“走!”

在关礼仁的威逼下,齐燮元只得低着头,趿拉趿拉地往外走。

再看齐燮元的四合院,团丁们东倒西歪,饭菜满地,里里外外乱成了一锅粥。

冀东独立团指挥部大院里,彩灯高悬。

彩灯下站满了人,手里举着三角小旗。

有个八路军战士疾步跑进独立团指挥部大厅报告:“团长,政委率领的八路军,从杨各庄凯旋!”

韩团长应道:“知道了!”他走出指挥部大厅,健步登上青石台阶,大手一挥。

突然,鼓乐齐鸣。

一时间,好像从天而降,男女老少载歌载舞,从四面八方涌来。

正巧,关礼仁押解着齐燮元从独立团指挥部大门而入。

后面,一支八路军队伍紧紧跟随。

另有一群青年男女,鱼贯而入,欢呼雀跃。

韩团长疾步朝胡宝贤迎了上去,说:“辛苦了!”

胡宝贤哈哈大笑,说:“看看,尹家府的灯节,成了欢迎仪式了!看来,早就稳操胜券了!”

韩贵德说:“宝贤者,半个仙人也!能不稳操胜券吗?”

独立团伙房的炊事员,磨刀霍霍向牛羊。

年轻的战士们,担挑肩扛,全都是牛栏山佳酿。

关礼仁押解着齐燮元来到韩贵德面前。

韩团长说:“齐燮元,齐团总!”

齐燮元侧着眼看看韩团长,一言不发。

韩团长高声说:“齐燮元,你多少年来,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恶贯满盈!”

齐燮元斜眼溜了一眼韩团长,用鼻子“哼”了一声。

韩团长厉声说:“你哪里有一丝一毫中国人的气节,投靠日本,认贼作父,给日本人当狗腿子!”

齐燮元眯起眼睛,不声不响。

韩团长大怒,叫嚷道:“押下去!”

关礼仁和几个战士一同把齐燮元押下去。

胡政委走上前来,说:“四月二十八,是全顺义县的灯节,可是,让尹家府的灯节给拔尊了。依我瞧,今年,哪里的灯节也不会有咱们冀东独立团的灯节热闹。为嘛呢?就因为咱们杀了佐佐木,生擒齐燮元。”

韩团长说:“杀了佐佐木,擒住齐燮元,这仅仅是个阶段性的小仗,小胜利;大仗,更大的胜利,还在后头呢!”

胡政委说:“如果被这点儿小胜利,就冲昏了头脑,未免太渺小了!”

韩团长说:“这几年来,战士们实在太辛苦了,让他们借此机会吃点儿喝点儿,休养生息,攒足精神,为的是打更大的仗,夺取更大的胜利!政委,咱们也趁此机会,再研究研究下一步的情况,怎么样?”

胡政委嘻嘻笑道:“跟你合作,真可谓珠联璧合。痛快,痛快!”

这一仗,打得真漂亮,“胡宝贤智杀佐佐木,关礼仁猛擒齐燮元”的故事,很快传遍京东顺义、密云、平谷、三河一带。

王克臣(男),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希望》主编。自年,相继出版小说集《心曲》《生活》、散文集《心灵的春水》《春华秋实》、随笔集《播撒文学的种子》、杂文集《迅风杂文》、报告文学集《潮白河儿女》和长篇小说《风雨故园》《寒凝大地》《朱墨春山》。《心曲》是顺义第一本文学作品集,曾在北京市第三届国际图书博览会及上海书市展出;报告文学《中国好儿女》获北京市“五一工程奖”;《风雨故园》获全国“长篇小说金奖”、北京市“苍生杯”特等奖;《寒凝大地》获首届“浩然文学奖”。年,作者荣获首届全国“百姓金口碑”;年,授予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年,获北京市辅导群众创作“终身成就奖”;年,获第三届京津冀“文学创作银发达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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