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一)
红楼人物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轰轰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红楼之中无一语多余,其将现实与梦幻交织在一起,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甄士隐在书中虽着墨不多,但他的红楼第一梦具有典型的象征意义,梦中情节具有强烈的昭示性。
在贾府的主要人物还未出场之前,先写了小乡宦甄士隐一家的不幸遭遇,从而寓意贾家将由兴盛走向衰亡的深刻主题,以甄士隐自己的结局暗示了贾宝玉的结局。
回顾甄士隐的遭遇,真可谓是“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但他偶然的不幸,实则是必然的结果。
甄士隐出身乡宦,嫡妻封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具有儒家倡导的妇德,这是对甄士隐的侧面描写。小说接着从正面写到:甄士隐一梦醒来,见奶母正抱了女儿走来,觉得爱女“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中,逗她玩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活脱一个慈父形象。
小说中又写甄士隐将这份慈爱之心推及落魄书生贾雨村。见书生困顿,遂生恻隐之心。有心接济,又恐伤人自尊,未敢唐突。中秋佳节,万家团圆,士隐想雨村寄旅僧房,不无寂寞之感,特于家宴之后,另具一席于书房,自己亲自步月至庙中相邀。雨村对月抒怀,一吐凌云之志,甄士隐不仅热情鼓励,而且趁机相助,不仅送银送衣,又担心雨村到了京城无寄足之地,意欲写两封信与他带至神京,这是为写甄士隐之“仁”。
甄士隐交接雨村于落魄之时,脂砚斋评道:“夹写甄士隐实是翰林文苑,非守钱虏也”,是说甄士隐与贾雨村交往,不是为了“图利”,而是出于“尊贤”。观其言辞,显见甄士隐对这个穷困书生,真是礼敬有加。中秋之夜,贾雨村借着酒劲求助,士隐当即赠白银50两,冬衣两套。50两白银相当于王夫人两个半月的月钱,对于小小地方乡宦之家,这个数目实不算少。是为写甄士隐之“义”。
尽管此人“性情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但他并不否定现世事功,当贾雨村对月抒怀,表示自己待价而沽,待时而飞,要做人上之人时,甄士隐大家赞赏,小说中写到: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从甄士隐对贾雨村的激赏态度,可见他并未真正忘情事功。
然而,这个仁义为怀,专注于个人修身养性的“真士”——真正的儒士,却是个无用之人。他的神仙般的生活,依赖的是祖上余荫,他个人无一点实际本领。一旦生活遭遇变故,这位“真士”简直就是束手无策。爱女丢失,只“使几个人去寻找”,寻找不到,就“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看看一个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家中着火,“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田庄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岳丈“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脂砚斋在此评道:“大概人之情如此,风俗如是也”,甄士隐对于这点人情世态完全不知,还将折变地产未用完的银子交与岳丈,托付他薄置些房地,结果被半哄半赚,只得了些许薄田朽屋;又不惯生理稼穑,“勉强支撑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再如他岳丈所讽:“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做”,不久“竟渐渐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似乎这都是意外所造成的,似乎都是偶然事件,但在这些偶然事件中其实存在了众多的必然。
其一,甄士隐将家建在庙宇附近,这就导致了后面发生火灾的隐患大大增加。古代的建筑为土木结构,而甄家与葫芦庙仅一木壁之隔,葫芦庙中又常点油灯香火,发生火灾在所难免,甄家缺少必要的防火措施,导致变成瓦砾场成了必然结果。其二,元宵节明知人多,却命霍启一人抱女儿去看社火花灯,并无其他下人跟随,最终祸起萧墙,女儿走失,霍启逃跑。其三,虽有田产,却不善经营,又遇天灾,最终只能变卖田产。其四,投奔丈人,并无主见,自身有大量的钱财,却被丈人半哄半骗大量掳走,处理问题能力几乎为零。甄士隐尚未觉察更无防范措施。照理,对他岳丈的为人早应有所了解,宁肯自己去花钱办理也不能托他这个见利忘义的人去“割一刀”,这说明甄士隐的迂腐和书呆子气。此次到他岳丈家的决策是一次重大的失误,他毫无决策能力,不然他们的日子还不至于一败涂地。
这样的一个人物在平稳的生活中并无大的缺陷,甚至是众人所标榜的,依靠祖荫,的确可以做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适读书人。但是一旦遭遇变故,这样的人无非就两种选择,要么是一直寄人篱下,过完穷困潦倒的一生,要么是遁入空门,悟道修仙。甄士隐选择了后者,这也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后面的文中我们将会讨论各个人物在书中的作用,欢迎大家一起分享交流,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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