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热心公益 http://m.39.net/news/a_10142667.html直升机在距离地面米的空中飞行,刘佰志透过舷窗向下看,一望无际的森林随着山峦起伏。这里是大兴安岭最原始的区域,风吹过时,林海掀起一阵阵波浪,云朵的影子在“海面”上缓缓移动。然而在6月2日这天,刘佰志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美景。因为不远处,一大片森林正在燃烧,风,只会加快大火蔓延的速度。
武警黑龙江森林总队大兴安岭支队的战士正在接近火线。于珂/摄
机舱内,刘佰志表情严肃。他是武警黑龙江森林总队大兴安岭地区支队(下称支队)的参谋长,平日里,他所在的这支部队的主要任务就是“打火”。现在,他正向“敌人”靠近。
直升飞机继续向林海深处飞行,一股浓烟逐渐出现在刘佰志的视野里。情况不好:烟雾向下倾斜40度左右,这说明当时风力已经达到4级。黄色烟雾伴着局部的黑色浓烟,有红色的火星窜到半空。刘佰志皱紧眉头,经验告诉他,这次的火势很强,已经烧到了树冠。
抵近火场后,飞机以超过公里的时速绕行火线一周。刘佰志看了下手表,用时15分钟。这意味着,脚下这片椭圆形区域,是他近几年遇到的面积最大的火场之一。后来的官方统计证实了他的推算:这场发生在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森林的火灾,过火面积接近6公顷,大小相当于半个巴黎,属于“特大森林火灾”。
支队战士正在灭火。于珂/摄
在刘佰志当“森警”的25年里,他已经在大兴安岭打过多场大大小小的森林火灾。这个中国版图里的“鸡冠”部分,除了寒冷和冰天雪地,也是中国最易发生森林火灾的区域之一。
每年春天,当“南方”的人们流连于烂漫春色时,大兴安岭森林里的气温也开始回升,空气变得干燥,一粒火星就能引燃大片森林。这时,刘佰志和支队的名官兵刚刚熬过中国最寒冷漫长的冬天,就要进入他们最忙碌的季节。
1
大兴安岭由北向南,横亘在内蒙古自治区和黑龙江省之间。这次大火的起火点位于内蒙古境内,在大兴安岭北端的西坡。
同属大兴安岭林区,两省区的森警部队经常相互支援灭火。这一次,黑龙江森警原本已经集结了多人的扑火队伍,准备开拔内蒙古火场。但战士还未来得及出发,大火就越过山脊,烧进了黑龙江境内的呼中自然保护区。借着干燥的空气和4级以上的西北风,这场林火从一处不起眼的白烟,发展到数千公顷的火场,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
“火场以几何级数扩张,越大越难控制。”刘佰志从空中看到,大约12公里长的火线正在朝着黑龙江方向移动。他没有时间考虑,马上向这次火灾的前线指挥部(下称指挥部)通报情况,请求立即组织战斗。
支队政委苏国明曾在武警森林防火指挥部任职,他去过南方的森林火灾现场。
“有时看到一个山头着火,第二天火还是在那个山头着。”苏国明说,南方森林多是阔叶林,水分大,再加上南方森林里水系和道路都相对发达,也起到了自然隔离的作用。
但在大兴安岭,针叶林树枝油脂含量高,原始森林里又没有道路。“今天在这个山头着,明天可能就烧到几十公里外了”。
所有人都清楚,火情一刻也不能耽搁。指挥部马上在地图上标记出火场坐标,下达命令,要求支队下属的9个大队全部向呼中方向集结。
在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的首府加格达奇,驻扎在此的3个大队10分钟内就准备完毕,随即上车,驶出营地。
集结地位于火场和呼中镇之间。因为火场在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最深处,没有公路可以到达,集结地只能设在离火场30多公里的一处开阔地上,与呼中镇则由一条60多公里长的防火公路相连。
这是一条在森林里开辟出来的狭窄土路,冬天时大雪会把两侧树木的树枝压向路中心。到了春天,整个道路都会被稠密的枝桠封闭。森警战士每年都要重新清理一次道路,这是唯一的救火通道,也是唯一的逃生通道。
在此之前的火灾中,呼中林业局的扑火队曾在这条路上被大火追赶。路上挡道的汽车,全部被推翻在路边的河沟里。
而从集结地到火场的30多公里区域里,长满了茂密的偃松。这种松树像开屏的孔雀一样放射性生长,树与树之间又会交叉在一起,人在其中行走非常困难。
“1公里的直线距离,要走两个多小时。”支队长林洪友曾多次带队在这样的环境里打火,谈到呼中,他摇了摇头,“路是现场用油锯开出来的,山坡能陡到70度,只能爬行。”
没有其他选择,这30公里的距离,只能走空中通道。
大火每秒钟都在向前蔓延,10米、米、0米……
林洪友和刘佰志都清楚,必须马上在火场附近开辟一处可供直升机降落的平地,尽快投入兵力遏制火势。
在车队离开加格达奇军营的同时,一架直升机也在一墙之隔的航空站里升空。机舱内坐着12名战士,他们身上系着索滑降装备,朝着公里外的火场飞去。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抵近火场,俯冲着降低高度,寻找合适的降落点。战士们先后在两个位置索降下去,尝试开辟机降点,但都因为林木太密,或者地势不够平坦而失败。
最终,在内蒙古和黑龙江交界处的一个山顶上,距火线两公里的地方,战士们终于用油锯开辟出一处平地,供直升飞机降落。世界上在役的最大最重的直升机米-26也参与了这次扑火。从各处赶到集结地的森警部队,开始被源源不断地空运到火场附近。
直到这时,战斗终于打响了。
2
对抵达呼中火场的战士来说,从机降点到火线的两公里,是最危险的一段路程。
火场上,火线是安全与危险的分界线。火线内是刚被大火烧过的“火烧迹地”,只要硬着头皮穿过火线,里面就相对安全。而在火线外,无论眼前的森林多么静谧、壮美,它们都只剩下一个名字——可燃物。
“森林会形成很多小气候,有很多阵风,风碰到沟谷之后就会改变方向,火头就跟着改方向,很容易把战士们‘兜’进去。”刘佰志告诉记者,如果在接近火线的过程中碰到这种情况,战士根本没法逃跑,只能在原地“紧急避险”。
6月3日下午2点左右,支队的多名战士陆续空降到机降点。支队长林洪友正在指挥部部署兵力,对讲机里忽然传来一阵呼喊:“(一大队大队长代号),,这边风向变了,正在朝你们那边过去!”
已经有多场打火经验的林洪友心头一紧,这是他在火场上最不想听到的情况。他马上对着对讲机不停重复:“,,你们立即采取紧急避险措施!”
对方没有回应。他想再喊,“话就卡在嗓子眼,愣是喊不出来”。他要求其他大队的战士一起喊,对讲机里全是紧张的呼叫声,但十几分钟过去了,始终没有半点声响。
实际上,从集结地到机降点的飞机上,一大队大队长林涛就在心里嘀咕,“这次的任务很不一样”。6月的大兴安岭,下午2点到4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当天的温度甚至达到了34℃。这个时段山风大,已经烧过的火场复燃率高,不利于打火。往日里,他们一般会等到下午5点,温度降下来以后,再接近火线。这一次,显然是火情太紧迫了。
到达机降点上空后,飞机受到上升热浪的冲击,突然剧烈晃荡一下。林涛记得战士们互相看了一眼,还有人笑出了声。飞机逐渐下降,林涛看了看前方最近的火线,目测直线距离大概两公里。这是个不错的距离,既不会因为太远,拖延到达火线的时间,又不会因为太近,造成直升飞机上升时改变风向。
他带着30多名战士下了飞机,机降点上不时有风掠过,吹到脸上能感觉到稍许热度。他们眼前是茂密的偃松林,其他什么都看不到。随后,油锯手在前开道,队伍一米一米向火线靠近。
听到对讲机里提示风向改变的声音时,林涛已经带队向前推进了半个多小时。他先是闻到空气里的木材燃烧味变得有些浓烈,紧接着烟雾就侵袭过来,队伍里马上传出咳嗽的声音。然后是火的声音,轰轰地从正前方赶来。
林涛听到对讲机里支队长的呼喊声,但他来不及回应。他知道,“人跑不过火”,面对大火,不可能回头逃走。他大声命令队伍摆出紧急避险的阵型:所有人围成一圈,油锯手在最外面,把周围的林木全部切割掉,再由点火器手浇上汽油后全部点着。接着他们沿着刚烧过的木材,挖出一条能见到生土的隔离带——原始森林里地面覆盖着腐植质层,这些由落叶和树枝堆积出的“土壤”同样能被引燃。最后,所有人撤回,风力灭火机手站在最外围,其他人把装备全部扔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以免起火爆炸。
所有的动作都加快了速度,大火轰隆的声音和油锯的马达声笼罩着他们,林涛只能扯着嗓子指挥。但他们还是来不及了,林涛看到“风带着火,火也卷着风,一丈多高的火墙像火车一样呼啸着开过来。”
对讲机里越来越多人呼喊,后来林涛完全记不起这些。他只记得当时浓烟越来越大,他只能让战士们做最后的避险动作: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捂上湿毛巾,然后用工兵铲挖出一块小坑,把脸埋进坑里。
剩下的只有等待,或许大火从他们头上快速漫过,这样最多有几个人烧伤。也或许,大火会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他们就永远无法起身,逐渐窒息。
新兵在圆形阵型的最里圈,一名第一年入伍的战士回忆,尽管被老兵围在中间,他还是被当时的场面吓坏了。他说,那是他第一次因为恐惧而发抖。
火头在离他们还有多米的时候,改变了方向,随着另一起阵风向他们侧方烧去。战士们躲过一劫,有人哭了起来。可林涛顾不了这些,他重新整理队形,继续向火线方向推进。
3
在呼中,人们对森林火灾并不陌生。镇子不远处就有被火烧毁的小片枯木,林业局的扑火队每年都要打上十几场大大小小的林火。
每年5~7月春夏之交,气温回升,森林里的水汽上升,遇到上层冷空气后,容易形成雷雨大风的强对流天气。但因为此时东北地区的空气高温干燥,降雨还未落到地面又被蒸发到空中,就会出现晴天响惊雷的“干雷暴”现象。
支队长林洪友告诉记者,仅在5月31日当天,整个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就有处雷击落点,其中16处最终起火。
而在高海拔的呼中地区,干雷暴就极易产生“雷击火”。
“一道闪电下来,然后电光绕着树转几圈,整棵树就四分五裂了。”高鹏飞就曾见过雷击木的瞬间,这个土生土长的呼中人伸直双臂,“两人都合抱不住的树,一下就炸开了。”
一些被击中的枯木会瞬间着火,散落的碎木落在地上,就会引燃灌木或者低矮的树种。
“呼中只要一着火,保证就是干雷暴。”林洪友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的火场位置,“这次也是。”
大火的消息很快在呼中传播开,这个最低气温达到-53℃的“中国最冷小镇”逐渐上升热度,变得热闹起来。
年天然林全面禁伐后,火热了半个多世纪的林区骤然冷却,人们的生活开始变得平静缓慢。这场大火成了呼中人难得一遇的大事,轰轰隆隆的勾机、推土机和坐满人的卡车排着队从四面八方涌进小镇,像是回到了它最繁荣时的样子。
走在街上的老人见了面,会停下来对山上的大火议论一番。有些女人盘算着参加“群众扑火队”,上山看守火场,一天能收入80元。
呼中人对林火有着复杂的情感,有些人会期待大火带来的人气和收入。而对更多人来说,大火则意味着伤痛和恐惧。
一位在河边散步的老人经历过那场年的大火,他记得当时滚烫的空气烤得自己睁不开眼,遮天蔽日的“天火”追着汽车跑。那时他在公里外的塔河“打了整整一个月的火”,回家后,他发现妻子和女儿把所有的家当全都埋了起来,晚上不敢进屋睡觉,在塑料棚子里住了一个月。
几年前,一场林火在呼中的“西山”上燃起。那是场站在镇子里就能看到的火灾。这里原本有着全国最清新的空气,但一连数天,人们在家里都能闻到浓烈的燃木气味。曾经干净的街道上,也覆盖了一层灰烬。
“我们一是害怕再来场年的大火,二是看着林子被烧毁,心疼。”高鹏飞说。全面禁伐前,他曾是一家木材加工厂的老板。
呼中人对森警部队有种执着的信任感,年的那场大火中,就是这群军人阻止了大火向呼中蔓延。
这一次,高鹏飞一样相信。
4
面对森林火灾,几乎每位森警战士都经历过恐惧。
在大兴安岭,海拔相对低的地方,生长着大片的针阔混交林,白桦树和兴安落叶松、樟子松混杂在一起。这样的林子一旦烧到树冠,就会形成三四十米高的树冠火。
年时,刘佰志曾见过一次这样的场面。他当时坐车前往火场,还未到跟前,大火就朝他扑过来。
“整个树林全着了,火有30多米高,眼前全是暗红色,都把太阳遮住了。”他摆动着双手,“火的声音就像火车开过来一样,轰、轰、轰,树枝烧得噼里啪啦响。”
紧接着,他看到森林火灾中时常出现的“火爆”现象:两个火头在空中撞到一起,“嘭”的一声巨响,“就像打雷一样”。
“这种火完全没法打,只能开出隔离带,让它自己烧完。”刘佰志说那一次,他真正感受到了自然的力量,“人真的没法抗衡了”。
遇到无法靠前扑打的大火时,设置隔离带是仅剩的办法。他们提前把大火尚未烧到的林子伐倒点燃,等大火过来时已经没有可燃物,火势就能被控制住——这些提前烧掉的林子往往呈带状与火线平行,因此叫作隔离带。
森林里还有很多危险是无法预料的。刘佰志见过很多次局部呈“鸡爪状”的火线,“风向一变,人就被火包围了。”这个时候,战士们只要穿过火线,进入火烧迹地一般就能确保安全。
刘佰志说,在火线跟前,它更像是一堵墙。
有时火墙只有四五米,战士很快就能穿过去,到达火烧迹地。有时火墙有20米厚,冲过去后,眉毛胡子都被烧焦。也有可能存在更厚的火墙,人进去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
“在里面是看不到火的,全是烟。”他至今还记得“火墙”里的样子。“你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直往前冲。”
在大兴安岭森林里,很多被大火烧过的树木即使已经干枯,也会立在原地。因为地质原因,生在这里的树木主根很浅,靠发达的旁系支撑。
每次大火过后,火场看似已经清理干净,但窜到地下的火星,也可能会引燃腐植质层,然后逐渐向更深的泥炭层蔓延。
在森林火灾里,这是典型的“地下火”。刘佰志曾见过燃烧一整个冬天的“地下火”,“冬天大雪盖住地面,但地下这些东西还在烧,雪一化把整个草甸子都烧了。”
这些火同样会不动声色地把枯木的树根烧焦。再经过山风吹拂,这些笔直的枯木可能会在任何时候轰然倒下。在山上,几乎每个战士都在安静的夜里,听到过忽然传来的树枝折断,和倒木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虽然打火的人们会留意身边的枯木,但在枯木林里穿行,总会有人付出代价。今年5月,与呼中相距公里的一处火场内,地方林业局的一名扑火队员被突然倒下的枯木砸到,树枝穿透了他的头部,当场死亡。
在森林里,和头顶上的危险一样难以把握的,还有方向。
站在大兴安岭深处的林子里,周围全是看不到边的树木,转一圈就找不到最开始的方向。有时遇到茂密的林子,“隔四五米就看不到前面的人”。
一名入伍12年的士官回忆,自己当新兵时,只是在林子里打壶水,结果“差点失踪”。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过只走出了三四百米的直线距离。
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位士官一样幸运,呼中林业局储木场书记刘克军告诉记者,8年前,两名扑火队员在林子里失踪,“已经报了死亡”。
5
危险之外,还有艰苦。
打火时,几乎每个森警战士都要背负20多公斤的装备,为了减轻负担,他们每人只能随身携带3天的给养。帐篷太重,往往只能放弃,就连睡袋也尽量少带,平均两到三人分配一个。
晚上在火场打“车轮战”时,换班下来的只能用树枝支起一块塑料布当帐篷,有些只能枕块木头,在外面露天睡觉。6月的大兴安岭,森林里昼夜温差很大,白天30℃以上,晚上最低能降到零下,有时飞机人工增雨,降下来的却是冰雹或雪。战士们常常半夜被冻醒,“只能唠唠嗑,就当休息了”。
如果碰到3天以上的大火,吃饭就成了问题。队伍出发前会带些面粉,在给养吃完后,战士们就在山上采一些野菜或者蘑菇,拌在面粉里煮了吃。
水是最大的难题。火场上饮水消耗很快,如果运气好,火场附近有河流的话,战士们就不用挨渴。再不济,森林里的“水泡子”(小水洼)也能成为宝贵的水源,即使这样的水里落满树叶,能看到爬行的小虫。
原始森林里,不少厚度能达到50厘米的腐植质层下面,会有永冻的冰层。这几乎是最后的水源。
打火时,因为长时间站在火线旁,即使穿着防火服,战士们也会觉得“两只手就像一直在70摄氏度的水里泡着”。几乎每个战士的手指关节处,都有水泡破裂后留下的疤痕。
在这次火灾中,很多战士发现头盔上用来捂脸的纱布,下了火场后已经变硬,“用手一碰就碎了”。
为了给站在最前面的风机灭火手降温,水枪手会往他们后背喷水。在大兴安岭森林里的树荫里,风吹过时,他们又会感到后背发凉。
支队政委苏国明开玩笑说,在大兴安岭,“一年天,不是在冬季,就是大约在冬季。”冬季要在零下40℃的野外拉练,“大约在冬季”时,“不是在打火,就是在去打火的路上”。
“森警可能是和平时期最危险和最艰苦的职业之一。”他经常鼓励战士,“但这就是这支部队的使命,也是作为军人的荣誉。”
很多时候,如果火势太强,战士就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车轮战”变成“连轴转”。
刘佰志告诉记者,打火最基本的战术是“一点两面”:在火线上寻找一个火势较弱的点,然后两队人朝相反方向开始打火,最后两队人再次碰头时,绕了一个完整的闭环,火场就形成了合围。
因为很难从正面直接扑打火头,森警战士一般会在火头侧翼寻找突破点。“实际上是追着火头打。”支队长林洪友告诉记者,“直升飞机可以从空中洒灭火剂,减弱火头火势,再由人工扑灭火头。”
由于每次火灾会选择多个突破点,再分配给不同的队伍进行扑打,所以战士们如果在火线上碰到不认识的人时,就说明自己负责的部分已经完成。
“那感觉就像看到亲人一样。”一位大队长感叹。
没有人知道对方的行进速度,也没法估计对方走到了哪里,对他们来说,每次在森林某处的偶然碰面,都像是胜利的会师。
这次呼中大火后期,支队的一部分官兵与内蒙古森警部队在内蒙古境内“扣头”。这位大队长记得,他们互不认识,但都聚到一起欢呼。笑声过后,他看到这些连续一天两夜都没休息的战士,累得走路都开始晃荡,“走道儿都往树上撞”。
6月5日凌晨5点,这场烧了40个小时的过境火终于全线合围。
按照国家部署,今年6月底,武警森林部队要转为非现役专业队伍,并入新成立的应急管理部。对于支队的官兵们来说,这场大火或许是他们在脱下军装前,站的最后一次岗。
6
很多战士在入伍前,对大兴安岭的印象只停留在教科书上形容的“美丽富饶”。
来到大兴安岭后,每次进山拉练,或者坐直升飞机巡视林场时,他们才慢慢认识这片森林。
“真美啊。”一个湖南的老兵感叹他在飞机上看到的画面:在飞机上仔细看,锥子形的松树棵棵都在摇晃,河水弯弯曲曲穿插其中。
后来这个老兵第一次进火场,看到一棵棵参天的大树被烧毁,“真的很心疼”。他说在湖南农村的老家,盖房子时,木材是最贵的材料。
他们不知道,这片森林把西伯利亚寒流、蒙古旱风与太平洋暖湿气流阻隔开,森林东侧辽阔的东北平原才得以有充足的降雨。而蒙古旱风遇到森林后产生回旋,减缓了西侧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沙化进度。
刘佰志的老家就在大兴安岭林区的内蒙古根河市,他说自己从小就呼吸着最纯净的空气,闻着阵阵松香,在大兴安岭湛蓝的天空下长大。
“我们林区人是依着这片林子而生的,就是爱这片林子,真的,就是爱。大自然回报我们的,别人体会不了。”他停顿下说,“你拿着枪指着别人的头让他爱,他也爱不了。”
在他印象里,家乡人看到林子着火,“就像烧自己家园子一样,必须去救”。
在呼中,很多人都会志愿参与打火。几年前高鹏飞在做建筑生意时,林业局因为打火借用了他的推土机,这造成他的工期延长了将近一个月,但他说自己并不后悔。
森林之于呼中的意义,一望便知。在这个小镇上,每家的院子都是由木栅栏围成,家具也取材于山上的树木。院子外堆放的碎木头,被用来在漫长的寒冬里取暖。森林还为他们提供食物,每到冰雪融化时,人们就去林子里“采山”,四叶菜、老山芹、红豆、蓝莓、蘑菇,多到吃不完。
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几乎所有人的收入,都来源于森林。从这里砍伐的木材通过铁路运到各地,为人们换来体面的工资。
就连记忆也属于森林。高鹏飞记得年轻时在林子里伐木,与工友们一边喝着烈酒,一边啃着狍子肉。
那位在河边散步的老人,说自己一进林子心情就好。可他现在没有力气爬上山,再走到林子里了。他说自己死后要葬在山上的林子里,“生在哪儿,就死在哪儿”。
即使镇上有平坦的墓地,呼中后山上的那块坟地,现在依旧葬着3万多人。尤其那些高大的树木下面,是呼中老人们最愿长眠的地方。
每年打火时,刘佰志总会经过那些前几年刚被烧过的林子。这些林子大部分被烧得焦黑,从空中看就像一块伤疤。但走近时,他发现在枯木的下面,一丛丛新的树苗正在发芽,在黑色的土地上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