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二十四桥,醉时论道,醒时折花,半醉半醒时写文。文章首发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抄袭转载必究。
1
今日是八月十三,孙照月的生辰。
她邀我去她家去吃酒,临近中秋,这个时节的蟹最是肥美。
她家的小侍也美,剥蟹的手艺很好,壳肉分离,剥下来的蟹壳能拼成蝴蝶。
孙照月让我放开了喝,我停下筷子望着月亮叹了一口气。
身旁的小侍体贴地问我是否有烦心事,我摆摆手,打量着他清秀的小脸,温顺的眉眼。于是我又叹了一口气。
孙照月不干了,“我说周群玉你干什么,我的生辰你一个劲儿唉声叹气,嫌老娘命长是不是?”
我饮了一口酒,酒还未温,辣得我嗓子生疼。
“好酒”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孙照月赏我一记白眼,不想理我。
我告诉她,我要成婚了。
“那人模样如何?”
“好看”
孙照月嗯了一声,便扭过头去吃小侍喂的葡萄了。
这个小侍应该是她心爱的,长得十分勾人。
又会撒娇,说吃不惯冷酒,孙照月让人拿去温。
他又说不用,只想让妻主温便好。孙照月会了意思,含了一口酒与他共饮。
我看得津津有味,旁边的小侍酸溜溜:“他惯会使这些狐媚功夫。”
孙照月感受到我的目光,没好气道:“看什么?”
我叹气,“羡慕”
“羡慕什么啊?你喜欢?”孙照月扫了我一眼,便把那个娇滴滴的小侍推给我,“那送你了”
虽然我俩平日关系好的不分彼此,但是绝没想到她如此大方。
“还是算了”
“哼,我还舍不得呢”
我摸了摸鼻子,“唉,我还没同你讲过,与我成婚的是谁。”
“哎呀,管他是谁,美人就成,到时候请我去吃酒啊。”
“是阮逾”
孙照月听罢,陪着我一同叹气。
2
阮逾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此人性格霸道蛮横,幼时在一块玩闹,还曾打掉我的门牙。
全无半点闺阁男儿的样子,平日也不在家中绣花,反而想考专为女子开设的科举。
据说他家里强烈反对,父亲更是以死相逼,才让他绝了这个念头。
现在又想当夫子教书,还是为女子授课,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男日日混迹于一群女子之间,这……简直不成体统。
为了阻止他进一步的逾矩,阮母赶紧找了我母亲议亲。她们二人是同乡又是同一批中的举人,交情不错。母亲未经我同意就应下了这门婚事,可坑惨了她的儿。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吃豆蔻在五芳斋买来的桃花糕,知道母亲要我娶阮逾,我立马坐不住了,点心也不吃了,跑到母亲那跟她理论。
“我不要阮逾。”
母亲正在穿一串银珠子,被我一打断,银珠也穿不上了。她给了我几个爆栗,叫我不要烦她,哪凉快哪呆着去。
我拉了拉她的衣袖,“母亲你这最凉快了。”
母亲甩开我的手,“你倒说说,为什么不愿意娶阮逾?阮逾是长得不好,还是学识不好?比你强了不知多少倍,配你呀,那是绰绰有余了。”
“阮逾脾气不好,到时要是欺负我怎么办。”我被他从小欺负到大,我可不想一直到老了还被他欺负啊。
母亲眼也不抬:“你一个女人还会被男子欺负了不成?也忒没出息了。”
我垂下脑袋,您女儿就是这么没出息啊。
母亲不再理我,专心穿那串珠子。她的手生得太不巧,眼到手不到,白费功夫。
有人禀报父亲到了,侍女忙卷了帘子迎人进来。
父亲由小厮扶着缓步走入花厅,许是从前学过戏的缘故,父亲走路的样子很好看,莲步轻移,宽袍广袖,飘然若仙。
父亲并不与母亲住一处,嫌她扰了午觉。父亲起得迟,用饭的时间也跟别人不同,从早到晚都碰不到一起吃饭,小时候我还以为父亲是仙人,早就辟谷了。
母亲见父亲来了,略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父亲见我也在,摸了摸我的头发,一股暗香自袖中袭来。
“爹,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香,也分我一点啊。”
“你到时让豆蔻去我那拿。”
父亲坐定,看着母亲忙活。
“妻主,我的珠子穿好了没啊?下午还要跟李夫郎,冯夫郎一起到观里祈福,到时若我没戴,他们该笑话我了。”
眼见母亲的手轻微抖了一下,“快好了,马上好。好了给你送过去。”
盘子里还有大小十几颗珠子,按母亲的速度大概会穿到晚上去吧。
父亲朝母亲一笑,“既然快好了,那我就在这等吧。”
母亲的手又抖了一下,“其实……也没那么快。”
“约好了今日未时去观里的,唉,李夫郎和冯夫郎都有手串戴,还是他们的妻主亲手做的。唉……”
“你放心,在那之前我一定给你做出来,别人有的我家商儿也一定得有。”
父亲笑着亲了一下母亲的额头,我默默退了出来,看来,我们家没出息是祖传的。
3
后来我又同母亲说过几次,全都被打回来了。
我求父亲说项,父亲把玩着手串,呷了口茶,轻飘飘开口道:“玉儿,为父前几日在观里让道长为你和阮逾算了一卦,道长说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你们是良配,还是前世的姻缘。“
我叫苦不迭:“可是爹,我从小只有被阮逾欺负的份啊,娶了还不净被他欺负了。”
“我看阮逾,是旺妻的长相。女子嘛,惧内一点,总是有福的。”
我还想再说几句,父亲捂着嘴打了哈欠,“好了,玉儿,爹该歇午觉的了,你且退下吧。”
小厮就将我请出了门。
愁啊,如此这般,我是不是非得娶阮逾不可了?
孙照月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头。
“傻啊你,光想着如何让你不娶了,你也要看阮逾愿不愿意嫁啊。人家那般的品貌人才,怎么瞧得上你?你把他说通了,不就皆大欢喜了?”
我拍了桌子一掌,“怎么说话呢,怎么就瞧不上我了,喜欢我的好男儿多了去了好不好。“
孙照月:“我就打个比方,你还真希望他看得上你啊?”
“那倒不是,嘶,好疼”我看着通红的手掌,刚才不该使那么大劲儿的,疼死我了。
从孙照月那回来,我就写了封信,数十页纸细数自己的种种缺点。不爱洗漱,好吃懒做,招猫逗狗诸如此类的,希望阮逾能主动退婚。
到了阮府,小厮见我是阮逾的未婚妻,待我格外热情。掂量了信的分量,直夸我有心。还问要不要知会公子,出来相见。
我当然让他免了,只要将信带到便好。
在家忐忑等了三天,终于等到阮逾的回信,一页纸上书两个大字:“悉知”
我的天爷,阮逾不是三岁能文,五岁成诗的英才吗,还说要去当夫子,我看不必了,这理解能力属实有点差啊。
就这样挨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流程走完,婚期越来越近了。
每日还是照常去学堂上课,学经义,做策论,搞得我头疼不已。看来我真不是读书这块料啊。想到明年的乡试,心里根本没底。
也没空去想怎么解除婚约了,也罢,也罢,到时纳两个喜欢的小侍就行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阮逾发怒的样子,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敢!”
吓得我一个激灵,还没成婚便如此惧怕了吗,不过,在懂得男女大防后,我和阮逾就开始避嫌了。算起来都有五六年未见了。他的脾气应该和顺了许多吧。
许是母亲提前打过招呼,沈夫子放了我的假,说是婚假。
先是祝我觅得佳偶,又告诫我不要过分沉溺于男子的温柔乡,失了进取之心。
我尴尬一笑,保证谨遵先生教诲,绝不会因为阮逾耽误学业。
沈夫子欣慰地笑了。
4
十月初六,是我去阮家迎亲的日子。
父亲说找高僧和道长算过了,都说是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
还真是好日子,早上起雾,晌午艳阳,到了黄昏就下起了蒙蒙细雨,我骑在马上,迎着风前行,雨直往我眼睛里钻。唉,我觉得,以后还是少让爹去算卦吧。
所幸阮府离我家并不远,几十步脚程就到了。
四处已经挂满了红绸布,一片喜气。我翻身下马,阮逾的三位姐姐站在门口,我拱手向她们问好。
她们受了我的礼,说阮逾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不忍将他嫁出去。又是让我吟诗,又是考我经文。拦了我好一通,就是不放我进去。
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了,我不免有些着急,有个小厮急匆匆跑出来,附耳对阮逾的三姐说了句话,她们这才消停。
“男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阮逾是留不住了。还没过门就这么维护你了。你可一定要待他好啊。“
我忙点头称是,顷刻,有仆人牵着阮逾出来,一身红衣,身量很长,覆着盖头。
不知道阮逾还是从前那副模样么,这些年过去,他应该是长得愈发标志了吧。
“发什么愣呢。”大姐嗔了我一句。我这才反应过来要去接阮逾递过来的手。
二姐:“还真是个呆子”
三姐:“呆子见了四弟都走不动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听见盖头底下的人轻笑了一下。
我面上有些热,牵起他的手,清咳了一声。
阮逾的手掌很宽大,本来是我拉着他的,却反被他握住,过了一会,他直接将我的手整个包在手心了。还好有袖子遮着,不然让人看见多难堪。
我瞪了他一眼,又想起他现在蒙着盖头,看不见。只好讪讪地摸摸鼻子。
扶着阮逾坐上后面的轿子,我在前面骑着马,一道回府,一路上迷迷糊糊的,还好豆蔻提醒我到了,不然差点走到别家去。那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阮逾下了轿子,我们的手又握在一起,一起跨过大门的门槛。
这就是我相携一生的人么?我们会不会像我的父母那样和睦恩爱呢?
5
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我在席上敬了一圈酒,又被灌了不少酒,实在招架不住。还是孙照月够义气,替我挡酒,我才得以脱身。
回到房中,就看到阮逾坐在喜床上,已经掀了盖头。头发用红色发带束着,正捧着一卷书看。
见我来了,马上将书塞到被褥下面。我好奇他在看什么,便伸手去榻上摸。
阮逾将我两只手捉住,像铁钳一样,挣脱不开。
果然,这人一身蛮力,哪像个男儿。
他稍微放松一点,我就向前探。于是我们就这样僵着。
因凑得很近,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清,脸上有些微微泛红,好像胭脂点玉。
阮逾,这些年变化可真大,居然怕羞?
我有心逗他,“夫君,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阮逾将我推开,肃了神色,“没什么”
他这样冷冰冰的倒是让我有些怵,我怕自己的门牙再次受创,这次不是换牙,可不会长出来了,于是我退到一旁,不敢造次。
蜡烛快燃尽了,灯芯一下子爆开,开出一朵烛花。我拿了剪子绞了烛心,对阮逾说:“早些安歇了吧”
说完,我也有点面热,但是没有办法,这事还是得女子主动些。
阮逾嗯了一声,我转过身,发现他在解腰带,唉,他生得可真好看,腰也好看。
腰带大概束得很紧,把他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尽致。但现在解却有些费劲,我走上前想帮他。
阮逾的袖子却掉出一个物什,咕咚一下落在地上。
我捡起来看,是一个木刻的小人,身着官服,上了红漆。腰间悬了一把剑。刻它的人手艺并不好,小人的身形不太流畅,应该是被经常把玩的缘故,使它摸起来十分光滑。
阮逾立马从我手中夺过,背在身后,好像生怕我多瞧了一眼。
我看他紧张的样子,仰起脸问他:“这是什么?”
阮逾放下喜床帐帘的挂钩,声音毫无起伏地说:“没什么,早些睡吧,我乏了。”
我揪着帐帘垂下来的流苏,“夫君,你为什么总瞒着我,书也不给我看,这个是什么也不告诉我。是哪个女子送你的定情信物啊?你放心,如今你我是夫妻,我也不会因为这个怪……”
阮逾显得很不耐烦,“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何必多此一问?”
我点了点了头,在塌上拣了一床被子抱起来,被面洒了太多桂圆花生,我不得不抖落干净。
阮逾见我动作,“你这是做什么?”
我又拿了一个软枕,“我去外间睡。”
阮逾拉住我的胳膊,我甩了两下胳膊,挣脱不开,只得说放手。
他执拗得很,就是不放。我才发现他用了狠劲,刚才不准我夺书时不过是与我闹着玩罢了。
我只好软下声来劝他,“我月信来了,不宜睡在一起。”
阮逾愣了一瞬,接过我怀中的被子,自行去了外间。
6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我根本没来月信,不过为了阮逾胡诌的。
我也知道那个小人是谁送的,有段时间我们那群小孩都迷三侠五义。阮逾生日我便想雕个木人送他,自以为这点子绝妙,谁知道郑春晓跟我想一块去了。
那时春心萌动,对阮逾有些想法,不好意思自己去送,便让郑春晓一同转交。
我那个是黑脸包公,她的是红衣展昭。没想到我的包大人被退了回来,我便收在箱子里了,还黯然神伤了好久。
后来听人说阮逾谁的礼都没收,只收了郑春晓的。我就收起了那份心思,不作他想了。
前几年郑春晓娶了她表哥,我想阮逾一定是伤心极了。所以才会闹着要考科举,当夫子,做那么出格的事。
不愿娶他,也是不想强人所难。他不喜欢我硬娶过来有什么意思,后来写了信试探他,以为他是愿意的。
看到小木人,我才知道他记了郑春晓这么久,新婚之夜也要带着她的信物,就还挺……膈应人的。
想着我们现在是夫妻,解释清楚也就罢了,但是阮逾还那么冷冰冰的答话。
我周群玉也不是那种软柿子,好欺负的。
君若无心我便休。不过这传出去不太好听吧,唉,愁人啊。
7
一直到后半夜我才睡着,第二日豆蔻早早便唤我起来,把我拉到镜前梳妆打扮。
我让她随意一点,用发带把头发束起来即可,昨日成亲戴的凤冠太沉了,压得我脖子都酸了。
豆蔻给我密密匝匝地插了满头,我赶紧扶住脑袋,“够了,够了,你家小姐不是刺猬,你怎么没完没了啊。”
“小姐,你忘了?今儿是陪阮正君回门的日子,还不得打扮得隆重点啊。”
豆蔻一边回话,一边又从妆匣里挑了一对足金的耳环。
我愣了会神,回忆起婚前母亲确实叮嘱过,成亲的第二日不可贪睡。
但是,但是,我该怎么去面对阮逾呢?
思及此,我就想赖在凳子上不走。
豆蔻给我上了口脂,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拍手道:“好了,我家小姐可真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世美人儿。”
这妮子每次给我梳完妆都会来这么一下子,我矜贵地点了点头。
柳梢急匆匆从外间跑过来,问我好了没有,阮正君已经等了好久了。
“叫他等着。”
豆蔻和柳梢都愕然地看着我,估计是不敢相信我竟然对新婚郎君这么不体贴。
被她们俩看得烦了,也不能真不陪阮逾回门,那显得我太小气了,连带着父母会被人说不会教女。
可是,我真就想那么小气啊。
8
卷了帘子,阮逾果然在等我。
一见我来了,便拽起我的手,拉我疾行,他步子迈得极阔,我不得不小跑跟上。
府外已经有马车候着了。
不等豆蔻拿踮脚凳,阮逾一把勾住我的腰,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就把我推上了轿子。
我心里又羞又气,这是什么道理。他是把我当作男子看待了不成?还当着下人面。
等阮逾上来,我扭头看向窗外,一路没跟他说话。
到的时候,阮逾的三姐夫嫌我们来得太迟,“都要吃晌午饭了才来,四弟妇真是大忙人。”
却被三姐一眼瞪了过去,三姐夫垂着脑袋,立马不做声了。
好嘛,这才是驭夫之道。要不是快开席了,我真要向她好好讨教讨教。
向阮家二老赔了迟到之罪,阮姨只是看着我和阮逾捂嘴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笑得我汗颜。
等到丫鬟们把菜端上来,我却想寻个借口离席。
席面上尽是烤羊肉,炒羊肉,羊肉羹。但我对羊肉过敏。
阮姨还亲自给我布菜,给我夹了好几筷子葱爆羊肉,说我昨晚上累着了,要好好补补。
我笑得尴尬,阮逾又给我添了一碗羊羹,“妻主请用。”
桌上人俱是一脸笑意,似是很满意我和阮逾如此恩爱和睦。
我接过羊羹,将它摆在左手边,咽了几粒白米饭。
“妻主为何不用,我记得你不是很爱吃羊肉吗?”
本来大家吃得好好的,阮逾一说,都齐齐看向我,我不能拂了阮逾面子,只得含泪饮尽。
吃罢了饭,女人们聚在堂前说话,男人们则去了内室。
阮逾的姐姐们都有功名在身,说起公务来滔滔不绝。我坐在一旁插不上话,且身上瘙痒不止,又不好去挠。只好趁她们不注意时,轻轻在椅子上蹭。
却不想越蹭越痒,动作便大了些,二姐发现我的异样,问我做什么。
我说椅子硌人,换个姿势。
三姐哄笑起来,说我好像庄子上蹭树的老牛。
我一时觉得下不来台,便起身告辞。
让柳梢捎话给阮逾,说我先行回府。
9
路上我不停地挠,卷起袖子,胳膊上密密麻麻满是红疹。
到了家,我感觉头皮都是痒的,豆蔻给我涂了药膏,到了晚间才慢慢不痒了,只是身上都是肿的,头也肿成了猪头。
期间阮逾来过,我叫丫鬟给回了。
一是生他的气,二是这副尊容实在不好见人。
让柳梢把阮逾的睡具搬到别院,我就在房中一直待着。
过了三日,我才完全消肿。
阮逾的耳报神也真及时,立马从别院过来,问我病情。
“托您的福,吃了那碗羊羹,遭了不少罪。”
看阮逾一脸愕然,“你不是最爱吃羊肉的么?怎么会这样?”
“我从小就不能吃羊肉,大概你把我和谁记混了吧。”
我背过身去,不想同他多言。指挥着豆蔻柳梢整理书箱。
我的婚假已经期满,该销了。
我大包小包回了书院,给孙照月带了不少吃食。孙照月大快朵颐之余,从柜子里翻出一大包东西,说是给我的回礼。
好嘛,算孙照月有点良心。
打开一看,我却傻眼了。
全是沈夫子课上的讲义和留的课业。
“我统共才回了家五天,就这么多了?”
“还有我那份也在里面,好妹妹,替我也作了罢。”
“呵呵!”
下午去上沈夫子的课,因为落了五天的课,怕自己跟不上,所以我学起来分外认真。
下了课拿着讲义去问她看不懂的地方,沈夫子很满意我这样好学,又塞给我本书,全是手录,是往年乡试的总结摘要,说是独一份。
“群玉,你资质是普通了些,性子也不甚稳重。为师还怕你娶了夫侍更收不住心,没想到你愈发上进了。若你好好研读,乡试便不用愁了。日后会试、殿试指日可待啊。”
我谢过沈夫子,想着自己要争口气,毕竟夫子将她的心血赠予我,是多么看中我这个学生啊。
我兴冲冲地把书拿回去,直到要就寝了也不放下。
孙照月催我快睡,我没理她。
“哟,在看什么好书,春宵秘戏,还是燕寝怡情啊?”
说罢便凑过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我也瞧瞧呗。”
待看清书上的字后,“嘁,没劲。”
“你懂什么,这是沈夫子偷偷给我的,说我看这个能中乡试。哪像你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你说这个啊”,孙照月从衣裳堆里拎出一本书,朝我抛过来。
摊开一看,除了书皮不一样,其它与我这本一模一样。
“这也是沈夫子私下里给你的?”
“这书人手一本,在前几日就发了。你没赶上,沈夫子也就糊弄糊弄你了。”
我:“......”
忽然不想学习了是怎么回事。
10
入了伏,暑热难耐。学院特放了半日假,许我们下午不用上课。
本想歇会午觉,孙照月硬拉了我去街上吃酒。
花楼里用缸盛了冰,果然清爽宜人。
桌上摆了几盘瓜果,孙照月又拿着单子附耳跟鸨儿说了两句。
不多时,便出来几个衣着清凉、身姿俊秀的男子。
孙照月让我先挑,我选了一个看起来和顺的。她则选了一个娇媚的。
“这些人兼做皮肉生意,今日可放开些,往日你还未娶夫侍,便收敛些,如今可不需顾忌那么多了。”
我哪好意思告诉她,我还未和阮逾行周公之礼吗?
应付地点点头,只和这个郎君聊些家常。
在席间饮了几杯酒,孙照月称自己不胜酒力,要郎君扶她回房。
也向我使了个眼色,好吧,去房中也并无不可。我刚把手虚搭在郎君肩上,就被人一掌拍掉了。
定睛一看,来人把我唬了一跳,正是那个日不思夜不想的阮正君。
虽说无夫妻之实,但有夫妻之名。在外嫖娼,被抓包了也挺丢脸。
阮逾二话不说就要拉我回去,孙照月不知道是真喝醉了还是什么,居然拦住了阮逾。
“妹婿来了,一起来吃酒啊。”
阮逾:“不了,今日有事,改日专请孙姑娘到府上吃酒。”
孙照月:“妹婿,你和群玉成亲那日,我可是替群玉挡了不少酒,不然你哪能那么快活。今日你不喝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孙照月大概是真醉了。
我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真怕阮逾当众把她门牙打掉。
阮逾却依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孙照月拍掌叫好,“不错,豪气!”
又给阮逾满上,“这些哪够?不够我为群玉挡酒的十分之一。”
如此三巡,阮逾居然不倒,依然神色清明。
孙照月醉得不轻,直夸阮逾好酒量,后被郎君扶进屋去了。
阮逾看向我,“这下可以走了?”
能不走吗?手都被他抓红了。
出了花楼,我问他投宿的客栈在哪,好送他回去。
“没住客栈。”
没法子,只好领着他去投宿。找了几家,却被告知,全被赵姓公子包下了。
多的匀不出来。
我总不能带阮逾回书院,想在花楼将就一晚,阮逾却死活不肯。
今晚可能要露宿街头了。
想起沈夫子住在附近,看能不能借宿一晚,阮逾却靠在路边树上不走了。
怎么拉也拉不动,吵着要我背他。
阮逾真乃奇人也,居然到现在才醉。
他莫不是想压死我。
我不背他,他居然自己跳到我背上,像只猴子缠着我不放。
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我倒地摔了个狗吃屎。
衣裳烂了,油皮也蹭破了。
他摔得倒是轻,还嫌弃我脏。
我真不想管他,“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在这待着吧。”
他又抓住我的手,用小指在我手上轻轻地画圈圈。画得我手心发痒,我又受不住痒。
“好了,好了。”
阮逾:“不生气。”
“嗯!”
10
还没等我歇息片刻,他又要去乘船。月县临水,到了晚间也有渔人收了网,在水上过夜。
拦不住他,给了渔翁几十两银子,算作买船。
阮逾这会安静了,立在船头看星星。
我怕他醉了酒站不住,扯着他到船舱去。
他靠在我身上,不停地念着什么。仔细一听,唤我:“玉娘,玉娘。”
一会又唤我“娘子,娘子。”
娘子是前朝未覆灭前,男子对妻子的称呼,不过自我朝建立后禁用此类称呼。
以前在书市淘了一本旧书,全是些前朝的淫词艳曲,只知道里面的男主人公总叫女人娘子,有些不是夫妻关系,也被叫做小娘子。
后来不知道弄哪去了,几次想寻都寻不到。不知道阮逾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也学了这些来。
阮逾扳过我的脸,“你怎么不叫我相公?”
我才不叫,不能丢我大周女子的脸。
阮逾挠我的痒痒肉,被他弄得无可奈何,只得叫他相公。
他这才满意了,“好娘子。”
好了,在船上也呆够了。哄着他下船,天上却飘下来几滴雨。
而且愈下愈大,我给船蓬铺了油纸,把船系在木桩上。
和阮逾躲回了船舱,船舱很小,两个人挤在一处。
雨下得很密,不断地打在船篷上。
滴滴答答,心也潮湿成一片。我和阮逾睡在一处,听了一夜的雨声。
11
第二日起来,我俩都不自在。为了全他的面子,我也没提他的酒后乱语。
阮逾送我回书院后,回家去了。
孙照月今日旷了课,沈夫子问我,我扯谎说她家有急事。
这一旷居然四五日都没来,我怪想她,让豆蔻打听她到哪去了。没想到是真回家了,捎话说家中有事,叫我勿念。
孙照月不在,每日失了好多乐趣。因为阮逾,我更是日日盼着归家。
于是沈夫子对着我长吁短叹。
休了假,我收拾了包袱就去见我那日思夜想的正君了。
我想正君,可正君不想我。
这不,刚迈进门就看见我家正君和郑春晓两人在廊下闲庭信步,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我咳嗽了两声,他们才注意到我。
阮逾见我来了,快速和郑春晓低语了几句,郑春晓和我打了个招呼,就要起身告辞了。
“哎哎,别走啊,多年未见了,好歹留下来吃顿便饭不是?”
我留住郑春晓,让厨娘做了一桌客席。
席间有一道小炒羊肉,郑春晓多夹了几筷子。
我看向阮逾,他面色果然有些尴尬。
“春晓,我们也多年不见了,不如你在这多留几日,我好尽地主之谊。”
郑春晓:“哈哈哈哈,周群玉,你如今大了,小嘴还怪会说话的。不行,你还是正常说话吧,这样我受不了,哈哈哈。”
我:“.......”
我觉得我之前怀疑错了,郑春晓这货绝不可能是我的情敌。
撇下阮逾,我拉着郑春晓去了内室。
我有话不吐不快,直接把木人的事和盘托出。当然,把阮逾新婚之夜还将小木人藏在袖中这一节隐去了。
因为阮逾现在是我的正君,我有义务斩断他以前的情丝。
郑春晓:“哦,你说这事啊,先说好,说了你不要打我啊。”
我再三保证不会打她。
“就是那时候咱俩玩得好嘛,阮逾老向我打听你的喜好。那个时候我还挺喜欢他的,自然不乐意了。送礼物的时候就故意说展昭是你送的,还有你爱吃羊肉,就想捉弄一下阮逾。现在我不喜欢他了啊,我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能跟有妇之夫扯上关系。”
怎么办,好想揍她,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了。
12
郑春晓走后,我跟门房吩咐以后再也别让郑姓客人进来。
“怎么了,这么大的气性?”
“郑春晓来找你做什么?”
“这可不能告诉你。”
阮逾神神秘秘的,我更想要知道,我摇着他的袖子,“相公,你告诉你家娘子啊,不然她急坏了怎么办。”
阮逾看我良久,很不可思议,随后又低声笑了起来。
后附在我耳边说:“好了,告诉我家小娘子,就是……她想求女。”
我:“向你求女!!!”
“想哪去了,找我要求女的秘方。”
我松了一口气,又好奇道:“你又不是郎中神婆,哪来的秘方。”
阮逾无奈笑道:“我家里不是有三个姐姐么?”
“那找岳母岳丈大人要去啊。”
“她去了,被我那几个姐姐给轰出来了。”
“天哪,怎么这样,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的。”
阮逾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前几日父亲带我去庙里求菩萨送女,说很快观音娘娘就会送到我们家,你说灵不灵验?”
“灵不灵验我怎么……”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他吻住了。
心里哀哀叹了一声,却是——无量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