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人类自掌握了人工取火的方式之后,即通过篝火燃烧火焰的光亮来照明。人类燃起的第一堆篝火,其实就是人类制作的第一盏灯。从那时开始,古人对灯的精益求精就一直没有停止。
最初的灯即为火炬,从考古证据来看,距今四千多年新石器时代建筑遗址中已有发现,宁夏海原菜园村一处窑洞内壁上,发现多个孔洞,孔洞周围的壁土已有大量因火烤而变色的痕迹,说明这些孔洞是用以供插放松枝做的火炬,而这种火炬,在先秦文献中多有记录。
然而火把虽然可以照明,但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灯。有盛燃料的盘盏,配以供燃烧发光的灯芯,那就是最简易的灯,俗语云,高灯下亮,为扩大光照范围,将灯盏高高支起,这用以支灯的柄柱,称为“檠”,最早且最为普遍的燃油灯,当为豆形灯。“豆”本为上古时代的一种盛食器,其上为圆盏盘,中间为或长或短的直柄,最下为喇叭或圆足形底座,陶制的豆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就是种流行器物,其上部盏盘原用于盛放肉羹一类的吃食,后来换之以灯油,配以灯芯,就成为一盏照明的灯,《尔雅?释器》里描述:“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笾,瓦豆谓之登。”由于材质不同,豆又有不同的名称,而不少博物馆中长柄小盏的豆,其实就是上古先民用的灯。
陶豆灯
除了豆灯之外,一望便知是“灯”的灯具,直到战国才多有发现。但按照孙机先生的说法,点燃油脂的灯具在早商就已经出现了,点油脂和燃枝火炬不同,第一,须有盛油脂的容器;第二,须有支承灯炷、使灯火不至延烧及油面的装置。而充当燃火灯炷的材料,有硬有软,硬的如用剥去麻皮的麻秸之类,软的则可用各类纤维。若用软灯炷,盛油的容器内须有一突起如柱状的小台,才能将软灯炷搭上点燃,根据这些特征就能找到早商时代的灯,如年在郑州商城——商代窖藏内出土的一件青铜涡纹中柱盂,盂中的柱即为放搭软灯炷。
河南博物馆藏商青铜涡纹中柱盂灯
这类青铜盂形器在商代后期的墓葬中出土有多件,殷墟妇好墓也曾出土此类铜器,到了战国时河北平山三汲一座中山国国王的墓出土了一件铜鸟柱盘。此盘通高47.5厘米,口径57厘米,盘中立一圆柱,柱顶立一展翅的飞鸟,鸟头昂起,鸟背、鸟尾与双翼水平,形成一个台面。盘外壁有四枚铺首衔环,下为高足,圆形底座铸出镂空的花纹,圆柱上所立飞鸟,当为象征神话了的太阳的阳鸟。孙机先生在他的名篇《中国圣火》中动情地说到:“当盘内盛满油,并将浸透了油的灯炷搭到鸟背上,再用反光的阳燧镜引下‘明火’点亮它,这件鸟柱盘就成为照耀祭品的‘明烛’、燃烧着圣火的神灯了。”
战国青铜鸟盘灯及细部
不过这类灯具毕竟是重器,事实上,三代早期的灯具确实稀见,根本的原因还是社会生产力落后,用以燃灯的灯油珍贵。我国古代供燃的灯油,最初用的是膏,膏者,脂也,是用动物脂肪制成的油脂。脂肪多的动物往往用来肉食,加之取脂工艺并不成熟,灯油也稀有,灯具自然不会发达,其形制也主要为豆形灯。
战国玉勾连云纹灯,故宫博物院藏
这件玉灯是现在所能见到的先秦灯具的精华之作,而留存至今的玉制豆形灯,也仅此一件,堪称绝品。豆形灯是后世一直盛行的灯,其形制在之后两千多年里没有什么变化。
先秦的灯分为无檠灯和有檠灯,无檠灯形式简单,往往只是一个灯盏,而有檠灯几乎都是豆形灯的发展和变相,而檠,也成为了灯的代称,现代作家鲁迅与弟寄诗唱和便有“最是令人凄绝处,孤檠长夜雨来时。”古代的有檠灯设计各异,多以人物或鸟兽为造型,往往有其寓意,已不再仅仅是照明的工具,而转化为一件华贵精致的艺术品,成为帝王显贵及官宦大家身份的象征。
战国坐人铜灯,现藏河南省博物馆
此灯由坐人、灯柄和灯盘三部分组成,坐人偏髻、束冠、身着长袍,腰系宽带,以带钩扣合,两臂平伸,手握丫形灯柄,柄上托一环形灯盘,盘内立灯钎三个。
年枣阳市九连墩1号墓出土青铜人擎灯
楚地出土的人形灯,人物比例适宜,铸工精细,是楚国精湛的青铜铸造技术如实的反映,人物发式佩戴和衣着,更是秦一统七国前楚人的真实风貌。小小灯具,有如此许多珍贵而可靠的历史信息,怎能不为之赞叹!
战国楚人骑骆驼铜灯,湖北江陵望山2号墓出土
此灯分为长檠灯盘与灯座两部分,灯身与灯座可以拆开,为分别铸造。其灯座造型为一骑骆驼的奴仆貌人物,长檠灯盘插入此人手执的圆管铜圈中,浅腹灯盘中心有一高1.6厘米的尖形烛钎。在早期中国,骆驼是一种珍奇异兽。虽然前秦文献中明白无误地早已记录有骆驼,但其确切的形象在汉代画像石才有发现,不少人也因此断定中国汉代才有骆驼,而江陵望山人骑骆驼铜灯的出土表明早在战国时代,中原已能见到骆驼,也说明那时候的楚人,与西南西北异域已有深入的交流。
战国银首人形铜灯及细部,河北博物院藏
擎灯者立于方座之上.银质人首,发髻工整细致,嘴角微上翘,双目嵌黑宝石,炯然有神。他两臂张开,右手握一蟠螭,螭口衔错银灯柱,柱上绕以浮雕一小螭龙,另还有一攀援之猴,由下至上呈龙逐猴状,灯柱顶为一竖有三个灯钎的灯盘。其左手握一螭尾,螭翘首承托一灯盘,其下另有螭,卧于最下兼为底座的最大灯盘中,左侧两盘上下并非垂直重叠,而是各自外移,略有交错,每个灯盘中也都有三个灯钎。如此一来,三盏灯盘高低错落。在一定灯空间内,光照亮度因而均匀,三灯九钎,点燃后共有九个火柱,其火光绚丽当能使满室生辉。
战国齐人形铜灯,现藏国家博物馆
这座年出土于山东诸城葛埠口村的齐人形铜灯的造型为一家奴状男子,头顶光平,圆眼阔口,颇有神勇之貌,其立于镂空盘龙圆座之上,双手各擎一屈曲带叶竹节形灯柄,其上为灯盘。灯盘与下面的盘柄以子母榫口插合,可根据需要拆卸。擎灯侍者两手举高低不一,所以左右两个灯盘上下错落,弯曲灯柄使两个灯盘拉开距离的同时,又增强了灯体的支撑力和稳定性,整体造型颇见匠心。
战国中山十五连枝灯
有的长檠灯并不是只有一盏灯盘,其灯柱长檠上有规律地依次分出多枝以安置多个灯盘。这种形制的灯称为连枝灯,有几根灯枝几盏灯盘就为几枝灯。战国连枝灯中最豪华的一件同样出土于河北平山战国中山王墓。灯通高达84.5厘米,主灯柱似茂盛的大树树干,从下至上共分出十五枝,枝头各顶一盏灯盘。灯柱分大小八节,榫口各不相同,安装起来方便而稳固。上端有一螭龙盘绕,有五猴在灯枝上嬉戏,另有二鸟似在鸣叫呼应,树下有二裸身人,一手托食物,一手向上抛食戏猴,灯座由三虎承托,虎口衔环,灯座上镂雕夔龙纹。鸟、猴、人、虎造型活泼,情态各异,与灯树动静对比,使整座灯妙趣横生,富有浓厚的山林情趣。
甘肃武威雷台汉墓出土的十三枝灯
到了秦汉之际,连枝灯更为盛行,《西京杂记》记汉高祖初入咸阳宫:“周行库府,金玉珍宝,不可称言。其尤惊异者,有青玉五枝灯,高七尺五寸,作蟠螭,从口衔灯,灯燃,鳞甲皆动,焕炳若列星而盈宝焉。”其中的青玉五枝灯,当为五连枝灯。汉代连枝灯中最为精美的,当为年甘肃武威雷台汉墓出土的十三枝灯。灯呈树形,高厘米,主干分为三段,灯杆为圆碧形和镂空人形图案叶片,上下三段依次套插而成,段与段衔接处各置一十字形架托,犹如灯树之分枝。十字托之横向四出,各立插透雕鸾凤缠枝纹叶片。每只叶片末端撑起一小灯盏,盏边沿插饰叶形火焰。主干最顶端为一大立环,环上饰镂雕骑鹿仙人,仙人高举双臂,擎托最大一盏灯盘。
武威十六国前凉旱滩坡墓葬出土十二连枝灯及细部
魏晋以后,连枝灯仍为时人喜好的豪华之物,以至于制成明器放入墓葬。武威十六国前凉旱滩坡墓葬出土过一件高厘米,宽80厘米的松木十二连枝灯,由座、柱、枝和盘四部分组成,灯枝上施红、白、黑、蓝二彩绘,灯座呈方形覆斗,灯柱主干为八棱形,上下三层,每层四枝共十二连枝,每根横枝上雕刻出一只尾向内、头向外的凤鸟,枝顶设灯盘,盘中竖灯钎。
南京市博物馆藏所藏三枝灯
五胡乱华之际,晋室仓皇南渡,国力全然无法与两汉时相比,这时的灯也不再如以前盛世时奢华,但连枝灯依然是广受欢迎,南京市博物馆藏有一件三枝铜灯,灯盘排列错落有致,与顾恺之《列女图》之“卫灵公夫人识贤”部分中画的一件三枝灯颇为相似。
战国秦鼎形铜灯
战国秦鼎形铜灯开合示意线图
先秦除了连枝灯之外,尚有其他形制的灯。比如现藏甘肃省博物馆的这个战国秦鼎形铜灯。鼎两侧附耳,耳上侧有键槽,两侧穿孔,中贯铁柱。打开时,先旋盖,使顶盖上的两个鸭头离开双键,然后将双键顶端合拢后,盖孔扦入键顶,一个“人”字形支架将圆形鼎盖支起即成为灯盘,成为高30.2厘米的燃油铜灯。不用时放下双键,旋动盖间双鸭头部即紧衔扣上,将鼎盖封闭,由于设计精巧,加之做工精湛,一旦闭合后,封口合缝严密,鼎身所储灯油不会外溢,以至于两千多年之后,出土时鼎内尚存泥状灯油,实为罕见。
器形灯
与鼎形铜灯类似,器物一半盖掀起以移轴为支持,翻在另一半盖之上成为灯盘的灯,又称为轱辘灯,汉代时最为流行,有的为方簋形,有的为耳杯形等,而最有特色的是卧羊铜灯。
满城汉墓出土之西汉羊形铜灯之开合状,现藏河北省博物馆
此灯作卧羊形,羊的背部和身躯分铸,用灯时,提拉羊臀上的小钮,翻开羊背平放于羊头之上成为灯盘,灯盘略呈椭圆形,后端有小流口,羊腹中空,可能用以储存灯油,当灯置而不用时,可将灯盘内剩余灯油由小流嘴注入羊腹,羊背再顺势翻回原位。
羊本为六畜之一,具有吉祥之意,羊型器物汉代深受人们的喜爱,后汉李尤《金羊灯铭》记:“金羊载耀,作明以续。”就是当时人祈吉求善意愿的确切反映。
满城汉墓出土之西汉朱雀灯
仔细查看,朱雀的嘴和足两处均有接铸的痕迹,说明朱雀、盘龙、灯盘是分别铸成后再铸接为一体。朱雀源出于凤凰,为四神之一,传说它能给人世带来祥瑞,工匠在鸟的双翅和尾部阴刻以纤细的羽毛纹饰,使此朱雀造型更为优美生动,而整个灯体又显得厚重平稳。
汉灯同样可分为有檠灯和无檠灯。无檠灯中以行灯和卮灯可作代表。一般没有底座和立柱,只在灯盘下设三矮足,在灯盘一侧装扁錾以供手持的灯称为名拈灯或行灯。江苏徐州东洞山西汉楚王墓出土“明光宫”铜行灯,灯高9.3厘米,口径10.7厘米,铜灯有柳叶形灯柄,可供行走时手持,手柄背面刻“赵姬家”三字铭文。
江苏徐州东洞山西汉楚王墓出土“明光宫“铜行灯
灯盘大小及灯钎位置
行灯的灯盘中一般只竖一枚尖锥状灯柱,这样的灯柱上是用来插放硬性燃火灯炷的,上古硬性硬灯炷一般以剥去麻皮的麻秸、束苇竹薪、松木、桦树皮等物充当。云南昭通桂家院子东汉墓出土一件行灯的灯盘里残存有烛渣和一小段尚未烧完的灯烛,此灯柱为八九根细竹条外面缠上一层3毫米的细纤维物质做成,直径约1.4厘米,是现在所能见到的最古老的灯柱。
不过行灯灯盘较浅,容油少,如果以卮状器作为储存灯油的灯体,灯火就能持久燃烧,这种灯即为卮灯。
江苏徐州市博物馆藏西汉豆卮组合铜灯
灯盘拉展开的豆卮组合铜灯
豆卮组合铜灯高7.8厘米,直径8厘米,由两个豆形灯和一个卮形灯体组成,两灯盘可旋开分別使用,亦可同时点燃。卮形灯体可以储存燃料,卮底有一孔以插板锁闭,开启后可以承接燃料。合成后也为一卮灯,集灯和储存燃料功能于一体,便于出行使用,而河南密县打虎亭1号汉墓中的“观牍图”石刻画像中人物所手持的灯,正是这种卮形灯。
四川出土西王母陶灯
除了连枝灯、行灯、器物形灯和动物形灯之外,汉代盛行各种人形灯。四川曾发现过多件汉代陶质西王母灯,这件西王母双盏油灯,高23厘米,西王母高髻,正坐于龙虎座上。龙虎座的两侧各有一灯盘。西王母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女仙之首,是仙山昆仑之神,昆仑上有不死之药,传说周穆王乘坐由造父驾驭的八骏拜访过西王母,这引起过无数汉代人无数美好遐想,此件西王母陶灯,正是汉代人好仙思想的生动体现。
河北博物院藏西汉“当户”铜灯
此灯年出土于河北满城陵山中山靖王墓,为一胡人擎灯造型,胡人左手按左膝,右膝着地,右手上举支擎灯盘。灯盘和人俑分体铸成,在胡人右臂之上用铜钉铆合。灯盘壁上刻有铭文:“御当户锭一,第然于。”这里的“锭”就是灯的意思,“当户”则为匈奴的官名,这件铜灯表现的是匈奴官吏为奴仆举灯的形象,衣尾束长状拖曳于地,以稳定灯座不致倾倒。
东汉人形吊灯,现藏湖南省博物馆
这座人形吊灯高29厘米,灯长28厘米,由灯盘、贮油箱和悬链三个部分组成。灯盘呈扁圆形,盘心立灯钎;灯钎旁有小口,当灯盘中灯油过多时,灯油就会由这个小口倒流回贮油箱。贮油箱为人形,其身裸体,卷发、深目、高鼻,作头昂匍伏状,双手前伸托灯盘,人体中空贮油。匠人在制作这件吊灯时,对灯的诸多结构做了精密的布置,灯盖与灯盘不在同一条垂直线上,所以,灯盖不会直接受到燃烟的熏染。另外三条吊链并不与灯盘相连,灯火燃起时,吊链不会挡光而产生投影,其整体设计让后人大为赞叹。
西汉三足鼎形带罩单管釭灯,现藏河北省博物馆
带烟管的灯为汉代新创,烟管有单管和双管两种,其功能是将没完全燃烧的油烟和灰烬导入贮水的灯体内部,从而保持室内的清洁,另外还能加强空气对流,使燃烧充分,增大光亮。《释名?释车》:“釭,空也;其中空也。”釭也指中空的管状物。所以这种中空有导烟管的灯就叫做釭灯,或直接简称曰“釭”。《汉书?外戚传》记赵飞燕成为皇后“居昭阳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髤漆,切皆铜沓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釭。”这里的黄金釭,指的就是这种灯。晋夏侯湛《釭灯赋》云:“隐以金翳,疏以华笼。融素膏于回槃,发朱辉于绮窗。”金翳、回盘都是现在所见到的汉代釭灯上的构件,又云:“取光藏烟,致巧金铜。”而藏烟,也正是釭灯的特性。满城汉墓出土的三足鼎形带罩单管釭灯、西汉江都王墓出土双管釭灯都属此类。古代的灯都是燃油灯,点燃时间过长,釭灯烟管内废气充溢,空气对流就受到影响,相比于单烟管,双烟管灯的功能更完善。
彩绘鸿雁衔鱼铜灯
这类灯具大多分体铸造后再组合套装,其烟道和灯座灯罩等部件,也大多可以拆卸,以便清洗和携带,而灯的造型,也有动物及人物等多种样式。如国家博物馆藏的一件彩绘鸿雁衔鱼铜灯,灯的所有部件由青铜铸成,灯座设在雁身之上,一侧有柄,灯罩由二块弧形屏板合成,上部插入鱼腹,下部插入灯盘圈壁沿中,可左右开合,转动灯盘即能调节灯光。鱼身为灯罩,而雁首和雁颈中空与雁身相通,为灯的导烟管。雁腹内盛水,灯炱由鱼腹经雁颈烟管溶入雁腹水中。
东汉错银铜牛灯
六畜中的牛也是汉代釭灯的常见造型。牛灯中最精美的一件是年江苏邗江县甘泉2号东汉墓出土错银铜牛灯。整个灯由器座、灯座、灯盏、灯罩、烟管五部分组装而成,各部分均可拆卸,以便移动和清洗,最上部为穹窿覆碗形灯罩,覆碗的中央即为导烟虹管,下通牛首,牛腹中空储水。以纳由烟管导入的灯炱。牛背驮小圆亭形灯座,其上为带短小把手的灯盘,两片弧形竖菱形镂空屏板构成灯罩,燃灯时金属屏板往往烫手,所以屏板上多设了个小纽环,可代以工具,根据风向和使用者的需要,移动屏板开合,镂空的菱形格状孔,又使灯更为散热和透光。此牛体型肥硕,蹄足短矮,双目圆睁,双耳耸立,低首作嘶鸣状,牛尾卷曲螺旋上扬,通体错银,饰以流云纹、螺旋纹,并杂以龙、凤、虎、鹿、鹰等瑞兽,纹饰飞动流畅、精致飘逸,从而更衬托出整座灯的富丽华美。
“长信宫”灯
现存的汉代青铜灯具为数不少,唯满城县中山靖王刘胜之妻窦绾墓出土的长信宫灯结构最为复杂,结构最为精巧,宫女的面目和表情刻画细腻,人物整体线条与合理的比例,又使此灯成为一件优秀的人像雕塑,故而“长信宫”灯自出土复原后,即被奉为汉代艺术品中的巅峰之作,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品。整座灯由青铜分体铸造,铸成之后通体鎏金,二千多年的时间使灯上的金箔多有剥落,然而在灯光照射下,整个灯依旧金光闪闪,华贵非常。灯型为一坐执灯宫女,整座灯分为头部、身躯、右臂、灯座、灯盘和灯罩六部分,内体中空,各部均可拆卸,宫女右臂高举,袖口为灯顶,整个右臂与灯罩上方的烟道相通,形成烟管,“长信宫”灯为单管型,因灯火燃烧而出的烟,由烟管进入灯具中空内部,从而避免灯火燃烟薰黑室内。灯罩由两片弧形屏板合成,置于有槽的灯盘上,可以开合,犹如门扉,以调节光的亮度和照射方向,灯盘有一方銎柄,座似豆形,灯盘中心有一竖针型灯钎,可插蜡烛。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不少学者都说“长信宫”灯和其他类似灯具一样,宫女中空的内部盛水以容纳烟炱,其实此灯底部有大孔,并不能贮水,他们之所以因袭旧说,恐怕是从未近距离周详地观察过这座名灯的原因。
釭灯是汉代灯具在功能方面最先进的发明创造,在世界灯具史上处于领先的地位。西方直到15世纪才由达芬奇发明出铁皮导烟灯罩,18世纪法国人肯开和瑞士人阿干德进一步用玻璃灯罩代替铁皮灯罩,并完善了油灯和灯罩的一系列设计,从而初步解决了控制油烟污染的问题。不过中国釭灯发明虽早,但以后并没有普遍流行,甚至几近于没落,探其原因,恐怕还是光照角度和光照有其局限性,工艺繁复,制造成本又大大超过其他灯具,尤其受到瓷器的影响。
国家博物馆藏东吴甘露元年瓷灯
汉末魏晋之时,瓷器开始广泛代替青铜器,各种形制的瓷灯也大量出现。魏晋之后,一些青瓷已经相当完美,胎细釉净,通体一色,叩之能有清脆的金属之声,年,在南京清凉山三国时期吴墓中出土的两件青瓷器,就是其代表作品。
福建省博物馆藏南朝青釉莲花灯
佛教自汉代传入后,对中国的各种器物造型装饰等方面都有极大影响。南北朝之际,灯具开始出现各种有明显来自于佛教的装饰。其中汇集中西文化交流因素最显著的灯,当为北齐娄睿墓出土的这盏青瓷灯。通体施黄绿釉,略泛墨绿,火候较高.质较坚硬,显得晶莹,并有细冰裂纹,这座釉陶灯,造型端壮大方,花纹细腻绚丽。关键是这些纹饰图案常见于中亚伊朗和阿富汗器物上,这件灯具也就成为迄今考古发掘中极为特殊的珍品。
山西省博物院藏北齐娄睿墓出土的青瓷灯
我国古代供燃的灯油,最初用的是膏,膏者,脂也,是用动物脂肪制成的油脂,《楚辞?招魂》云:“兰膏明烛,华镫错些”句,其中的兰膏,当为这种油脂中搀入香料,点燃后即能散发芳香,是一种特别华贵的灯油。《潜夫论?遏利篇》云:“知脂蜡之可明镫也。”汉墓出土的铜灯内曾发现有残蜡,说明最迟在汉代,除了以动物油脂作灯油之外,已开始以蜡代膏为灯油,这汉代出现的蜡,乃是蜂蜡,亦名黄蜡,由工蜂分泌,人工收集后略作加工称之为灯油,与现代所说的蜡并不相同,《西京杂汜》云“闽越王献高帝……蜜烛二百枝”。《急就篇》也记载有“蜜烛”,晋范坚《蜡灯赋》记燃蜡的灯:“列华槃,铄凝蜡。浮炷颖其始燃,秘闱于是乃阖。”可见蜡灯内的灯油是融化后的蜡。
山西省博物院藏北齐库狄回洛墓出土鎏金青铜烛台
大约到了东汉晚期,墓葬中出现烛台,说明蜡已有了相当的改进,出现了细长柱状的蜡烛,也就是现代蜡烛的雏形。用以安插这种蜡烛的烛台也就随之出现,不过这种蜡烛极为珍贵,蜡烛灯也就十分少见。直到魏晋之后,蜡烛在中国才逐渐普及开来。山西寿阳北齐库狄回洛墓的一件北齐莲花鎏金铜烛台,通高13厘米,由三支莲花烛台、烛座,及一长方形案子组成。发现时,莲花烛柱的圆筒内还残存有木质烛蒂。而在现存的唐墓壁画中,有不少侍女捧持烛台的形象。
莫高窟初唐窟北壁东侧菩萨点灯图
莫高窟初唐窟北壁药师经变下方正中灯轮
敦煌莫高窟现存唐代佛教壁画中,也留有多幅有关灯的影像,如开凿于初唐的窟药师经变菩萨点灯图。洞窟北壁东侧有一座五层灯轮,一菩萨蹲在地上,忙于点灯,另一位菩萨则正在往灯架上摆放小灯。燃灯在佛教中是对佛的一种供养。此窟北壁下方还有三座灯轮,正中一座最为宏伟华丽,其建于水池中央,有虹桥与陆地相连,此灯轮是敦煌壁画中所有灯轮中最豪华最高大者,《朝野佥载》记载:“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千余妇女在灯轮下踏歌,窟中的这座巨大灯轮,当为这种时代风尚的变相体现。
四川博物馆藏邛窑省油灯
到了宋代,京师“每一瓦陇中皆置莲灯一盏”,“向晚灯烛荧煌,上下映照”,从五代起,中国的陶瓷业蓬勃地发达起来,各名窑都制有各具特色的陶瓷油灯,而始于唐代的省油灯开始广为流行。五代和两宋烧制省油灯的瓷窑很多,但以四川成都附近邛窑烧制的省油灯最为人称道。陆游《老学庵笔记》中有云:”盖夹灯盏也。一端作小窍,注清冷水于其中,每夕一易之。寻常盏为火所灼而燥,故速干。此独不然,其省油几半。”即使一个浅碗形灯,有夹层,上层如豆灯,为灯盘,下层空心可装水,燃灯时油料遇热后会挥发,通过这种腹内蓄水来降低灯油温度设计,灯油遇热挥发就相应减小,也就能够大为省油了,此时南北各地,蜡烛也越来越普遍,用以插放蜡烛的烛台,形制工艺较之以前,也有了各种进步。
辽女仆托盘铜烛台
如这座辽女仆托盘铜烛台,构思奇特,其叶形三足上顶一镂空铜球,其上为水波中升起的龙柱,上托仰莲,内半跪一女僕,高髮髻,身穿圆领长袍,双手托起一盘,内有烛托,是一件艺术价值很高而少见辽代艺术品。
玻璃是一种人类最早发明的人造材料,中国现存最早的玻璃制品,是春秋末战国初的墓葬出土品,因为玻璃有晶莹透明的特性,其可塑性和透光性是别的材料无法媲美的,宋辽时期,随着玻璃生产的普及化,工匠开始广泛用于玻璃制灯,南宋苏州和新安向临安进贡“苏灯”和“无骨灯”,就是以玻璃为主要构件的灯具。《武林旧事》记载:“禁中常作琉璃(即玻璃)灯山,其高五丈,人物皆用机关活动,结大彩楼贮之……又有幽坊静巷好事之家,多设五色琉璃泡灯,更自雅洁,靓妆笑语,望之如神仙。”只是玻璃轻脆易碎极难保存,古代的玻璃灯竟一具都没有保存下来。
故宫藏明青花阿拉伯文烛台
中国的制瓷业到了宋代可谓突飞猛进,元明清三代,各种形制的灯大多以瓷为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明代青花阿拉伯文烛台,分上下两层。上层灯盏小而浅,下层托盘大而撇口,中间为细长的支柱,起高灯下亮作用,最下方为喇叭形外撇高足,用以稳固整座烛台。此灯通体青花装饰,最上层灯盏外壁绘以如意云头纹,大托盘外壁绘勾莲花枝纹并间以菱形纹,支柱及高足的中部都绘有多个细圆环饰,环内书写有阿拉伯文。此灯为明代皇室御用之物,为典型的华夏形制,而以阿拉伯文字作为装饰图案,可见灯具虽小,却是中西文化和宗教交流不折不扣的实证之物。
随着中西方文化的大规模交融,中亚的铜胎掐丝珐琅工艺传至中国,所谓珐琅,又称佛郎、拂郎,是以矿物质的硅、铅丹、石英等原料,混和各种用以呈色的金属氧化物,焙烧磨碎制成粉末状的彩料后,填嵌或绘施于以金属胎体再经烘烧而成的一种器物。根据不同的加工工艺,珐琅器物有多种品种,自蒙元时期传入后,铜胎掐丝珐琅工艺在明代大为兴盛,在景泰年间达到了高峰,所以后世把这种珐琅器物成为“景泰蓝”,中国的工匠自然会利用这种新兴工艺制作灯具。
故宫藏清掐丝珐琅胡人捧瓶座地灯及细部
北京故宫所藏的一件清初“掐丝珐琅胡人捧瓶座地灯”,是珐琅灯文物精品。整体造型以胡人擎瓶为灯座,瓶中升起灯盏,灯盏中置蜡钎,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灯盏的一侧立有片莲瓣造型的弧形挡光板——清人称之为“灯挡”。通过手控转动挡光板而调节烛光的投射方向,让照明更为集中,此外还可以用来挡风,是一种制作简单可功能不小的灯具附件。
带有活动灯挡控制光照方向的灯具,汉代就已经出现。著名的西汉长信宫灯和东汉错银铜牛灯即属此类,不过早先这些灯的灯挡,只是注重于功效,而后世如胡人捧瓶灯之灯挡,在造型和装饰上更显得出类拔萃。《红楼梦》第五十三回记贾府元宵点放花灯有云:“每一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如今皆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真切。”
年版《红楼梦》电视剧复原的荷叶灯
这种灯的錾珐琅荷叶,就是控制光照的灯挡,年版《红楼梦》电视剧中,摄制组几乎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甚至完整地复制出了小说中记载的这种带灯挡的荷叶灯,无怪乎成为了不可超越的无上经典。
故宫藏清掐丝珐琅宫灯
相比于质朴简陋的民间灯具,皇室贵族所用的灯具几乎都为奢侈豪华之物,材质精贵,造型别致、装饰富丽。最可代表者为明清的宫灯,这类灯多以细木为骨架,外层镶以纱绢,纱绢大都绘有雅致的山水花鸟或吉祥字,常见的还有六角形、八角形,每角上都悬以缕穗或坠流苏,每一件都是极为精美的工艺品,可谓明清两代灯具的最高水平。
以上一系列从先秦到清代的件件灯具,对于文明来说,都是一件件至可宝贵的文物,这些文物是古人技能的反映,也是其审美、思想、精神的反映,古人很多能力,已经随着他们的隐入历史而永久消亡了;而这一件件器物所负载的审美、思想和精神,当能给今天的我们以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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