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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凡最后一朵栀子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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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间

最后一朵栀子花

■王一凡

我一直都以为,这最后的一朵栀子花苞,是无论如何不会绽放的。

它太小,不足一粒花生米的分寸。

五月,当其它的花苞纷纷像雪一样开放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样了。但七月已过,那些开过的花都已经谢去,它却依然如故,并无半分想要长大的样子。

我想,它是长不大的。

我听妈妈说,过去的母亲,因为没有节育措施,她们会不停地生孩子,一直生到不能生了才算作罢。所以最小的那一个,通常就叫作“把把娃”,意即最后的一个孩子。因为彼时母亲的年岁已大,精力已减,故此“把把娃”总是要比其他的兄弟姐妹矮小了许多,甚至很难养活,总有中途夭折的。

我便以为,这最小的一个花苞,便是栀子花树上结下的“把把花”。我每天看它在花开的香气里纹丝不长的模样,便会惆怅着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弯下它墨绿色的头,然后扑向根的怀抱。

但众花皆落,它却依然挺立,并无低头的忧伤,却也不见花开的喜悦。我每天如旧地给它洒水,看它湿漉漉的模样,像极了初生的婴儿一般,宁静中又带着几分希望。

这希望,在一个清晨,开始由深沉的墨绿色中显现出一点淡淡的黄。初时我是惊愕的,这黄,仿佛病中的那一点憔悴,是失了血的苍白。我坐立不安,我想我可能要永远地失去它了。但那一点黄却开始变得越来越浅白,隐约的缝隙间,可见花瓣如雪一般的颜色正在悄悄地、悄悄地,想要从这紧裹着的花苞里炸裂开来。

它这是要开花了啊!

栀子花开得很快,从紧锁着的绿色的尖儿开始有了一丝的松动,到花萼突然间炸裂开来,不过数把个钟头的时间。但这一朵小小的“把把花”,却在经历着一个漫长的而悠远的绽放的过程。它像是蕴育着一个世纪的力量似的,在努力地,由内而外地,把骨子里的那一片雪白,一点一点地洇染在绿色的花苞之上。花苞是少有的恋恋不舍,仿佛极不情愿褪尽这一层绿似的,半推半就,半包半裹地,始终不肯让那一层雪白的颜色从它的怀抱里面挣脱出来。

中午的阳光隔着窗帘,赤白白地洒在窗台上。窗台上的栀子花树静静地熟睡着,它的枝头有一朵即将绽放的生命与我相向而视,但却始终包裹在那一层墨绿色里不肯露头。

黄昏的鸟儿开始了它们清脆的歌唱,伴着远处蝉的晚鸣,有一些聒噪。但栀子花依然静默,淡淡的黄与浓重的绿无声地撕扯着,它们谁也不肯相让,于夕阳中将开未开,却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生命。

“这花大概是开不了了的。”我对先生说。

但先生说,是花总是会开的。

第二天,我比鸟儿起得还要早,奔向书房的时候,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晨曦的光如金子一般洒向窗台,窗台上,一朵白如凝雪的小花,正在调皮地从裹紧了的花苞里伸开了一瓣花瓣。它仿佛是有一些害羞的,所以就连这一瓣花瓣,都打开得小心翼翼,但即便如此,也已花香盈室。

猫儿是被这香气吵醒的,他连跑带爬地凑上窗台,在那朵小小的栀子花前,却始终不敢肆意地张狂。

猫儿也是知道的,这是今年最后的一朵栀子花,此花开过,便是秋了。

于是,他也变得乖巧极了,与我静静地看着这一朵十分小巧的栀子花,慢慢地,慢慢地褪尽绿色的衣裳,把它小小的,带着香气的身体全然地露在了我们的眼前。

这花确是小得可怜。只有平常花开的一半,孤零零的那么一小抹的洁白,绽放在浓绿色树的枝头,但却精神抖擞。

它好像知道,它是来为夏天送行的一样,所以将自己特意打扮得玲珑有致,每一个花瓣都像是精心雕琢过一般,有雪的净洁,和玉一般润滑的光泽。张开的,静而沉着;微笼的,娇羞中裹着未知的神秘。那神秘定是来自香国的使者,轻轻地嗅一嗅,便已是醉到了心里去。

这花,是拼足了力气的。它的香气仿佛要比之前开过的所有的花都要凝重,又带着淡淡的哀伤。就连那一分白,都比以往的任何一朵更加的干净,泛着瓷一般悠然的光。

但终究不过数日,一抹淡淡的黄褐色的斑点开始附着在它玉一样光滑的皮肤上,我知道,这是它即将老去的征兆。我用剪刀将它剪下来,把它埋进了花盆的土壤里,依然精心地施肥、浇灌,明知花期已过,却期待着生命在即将秋来的日子里,也许还会有奇迹。

今日立秋,昨晚仿佛又下了一夜的雨。窗外雾蒙蒙的潮湿,但却格外凉爽。往日隔着窗帘为我唱歌的鸟儿,此时却不知去哪里贪恋着这舒适的时光了。或许,它们是嗅到了西风的脚步,开始朝着南方去迁移也未可知。

天空飘下来一片轻薄薄的叶子,悄无声息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在了第一个秋日的窗台上。

窗台上,栀子花树依然苍翠。一叶如豆的新芽,正从墨绿的老枝里努力地向上生长,颜色嫩黄,娇软得好似新生婴儿的皮肤,在早秋的晨色里,闪闪发光,像极了最后一朵栀子花开时的力量。

花/间/语/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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