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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珍珠面面观明珠真珠珍珠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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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是贵重的有机宝石。在西方,传统的三大高档珠宝即为红蓝宝石、祖母绿和珍珠。在我国古代,珍珠曾占有特殊地位。

图/南宋宋光宗后坐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这幅画像反映出两个时代特点:其一是大量珍珠缀饰的凤冠、坐垫以及脚踏,表示宋代珍珠(或养殖珍珠)供应充足;其二为宋代别具一格的“真珠妆”,也反映出当时珍珠的数量之多。

在古代,珍珠简称为“珠”。《说文解字》有云:“珠,蚌之阴精。”由此可见,在上古,珍珠被称为“蚌珠”。蚌珠来自水中,被古人当成水中的宝物。在《说文解字》里,它出现的位置与珊瑚相近,可见古人将它们当成同类。按照现代宝石学分类,它们同属于有机宝石,珍珠为有机宝石之首。这是“珠”的狭义。

珍珠为有机宝石,来自水域;宝石为矿物宝石,来自山里。在现代宝石学里,两者泾渭分明。

古代没有现代的机械化矿山开采技术,宝石的采集基本都靠人工捡拾。宝石原矿经由地震、火山、泥石流等自然现象,被带到地势低洼处,再经过河水的挟裹冲刷,沉积在河床上。因其坚硬的质地,这些宝石扛过了淘汰,在自然的风化作用下,被磨去了棱角,外观变得圆滑,呈珠玑状。所以,古代的宝石镶嵌方式十分有限,仅限于包镶,其他大部分宝石被用于珠串。如此,“珠”在广义上被泛指水中磨圆度较好的宝石,又被古人称为“珠玉”,以区别于块状的玉石。所以,在阅读古籍时要善加区分。

01“玭珠”与淡水珍珠

与矿物宝石相比,珍珠自远古就有发现和使用。它传承清晰,信息量巨大。珍珠产自水中,相对易得。《说文解字》注:“玭(pín),珠也。从玉比声。宋弘曰:淮水中出玭珠……”又谓:“蠙(pín),《夏书》玭从虫、宾。”可见“玭”与“蠙”相通,“玭珠”就是“蠙珠”。这也得到了古籍的证实:西汉成书的《大戴·礼记·保傅》中载有“上有双衡,下有双璜、冲牙、玭珠以纳其间,琚瑀以杂之”;西汉成书的《新书·容经》中载有“鸣玉者,佩玉也,上有双珩,下有双璜,冲牙蠙珠,以纳其闲,琚瑀以杂之”;战国成书的《尚书·禹贡》中载有“海、岱及淮惟徐州……淮夷蠙珠暨鱼”。其中出现的“玭珠”和“蠙珠”,应该都是指现在所说的淡水珍珠。

清代金镶东珠皇帝吉服冠顶(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高4.26厘米,座径2.8厘米

淡水珍珠能有这么大,殊为难得,但其珠光始终不如海水珍珠

在中国,从远古到上古时期,“玭珠”和“蠙珠”被广泛运用在礼仪服饰当中。换言之,上古的“珠”以“玭珠”和“蠙珠”为主。

“玭珠”又被称为“蚌珠”或“蜯珠”。在现代宝石学里,淡水珍珠产自河蚌,海水珍珠来自海水母贝。古人不知这种细化分类,只知珠来自蚌,并不分“淡水”“海水”。由此,我们也无法将蚌珠进行更细致地划分,但可推测其为更专业的术语,相当于现在泛指的珍珠。

02“明珠”与海水珍珠

从汉代开始起,文献里开始出现“明珠”。西汉成书的《淮南子》记载:“明月之珠,螺蚌之病而我之利也。”这里的“明月之珠”毫无疑问是指蚌珠。由此可知古人已认识到“珠”与“明月”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但无法确定“明月珠”的属性。到了东汉,《白虎通义·封禅》中描述的“江出大贝,海出明珠”则很明确地告诉我们“明珠”就是海水珍珠。

这种认识的发展也与时代相符。“明珠”,在后来常被称为“合浦明珠”,产自现在的广西壮族自治区北海市合浦县。此地在汉武帝收复南越以后,被纳入汉朝的管辖范围,并成为当时“海市”(即“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同时,它也是古代重要的海水珍珠产地,自汉代起就有朝廷官员为内廷担任采购。三国时期的东吴,朝廷为此专立官员,即朱(珠)官长。南朝《宋书》记载:“朱官长,吴立,‘朱’作‘珠’。”由此可见,“明珠”的产量巨大。这在古代中国少有。

03古代的珍珠分级

南朝成书的《南越志》载有:“珠有九品,寸五分以上至寸八九分为大品,有光彩,一边小平似覆釜者,名珰珠;珰珠之次名走珠;走珠之次名滑珠;滑珠之次为磊螺珠;磊螺珠之次为官雨珠;官雨珠之次为税珠;税珠之次为葱珠。”明代成书的《天工开物》中,也有相同的记载,并对一些细节进行了补充。两者对比情况见表1。

表1古代的珍珠“九品”分级表

南朝《南越志》为地方志,本来仅简略涉及海水珍珠分级,但是由于历代官府将之实施于管理中,所以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后来,《南越志》沉淀为“行业标准”,一直通行到清代,其中记载有八种珠,分别为“大品”“珰珠”“走珠”“滑珠”“磊螺珠”“官雨珠”“税珠”“葱珠”。

明代《天工开物》中,记载有九种珠,前八种所述与《南越志》大同小异,不同之处是增加了“幼珠”“常珠”等不入流的珠名。在这个分级制度里,大颗粒是首选,其次是看光泽与色彩,由此得知,当时已有金黄色的海水珍珠被珍视。其后,便是挑珠子的形状,圆球形被称为“走珠”或“走盘珠”,是常见的高档珍珠,不断出现在诗词里。

隋代嵌珍珠宝石金项链(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周径为43厘米

出土于年陕西西安李静训墓

这串项链上的珍珠虽小,但历经千年埋藏,光泽仍然明亮,推测其为来自波斯湾的“真珠”

中古之际,淡水珍珠仍然存在,但在文献里出现得比较少,仅见于“苦笋恐难同象匕,酪浆无复莹蠙珠”(唐代韩偓《湖南绝少含桃偶有人以新摘者见惠感事伤怀因成四韵》)等少数诗句中,与同时期海量存在的带有“明珠”的诗词形成鲜明对比。长此以往,人们似乎淡忘了“玭珠”和“蠙珠”等淡水珍珠的名字。

清代嵌料石耳坠(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长4.3厘米

养殖珍珠在清代失传,清宫不得不用料珠充当珍珠使用

04养殖珍珠的兴盛与凋敝

到了宋代,养殖珠开始出现。北宋成书的《文昌杂录》(卷一)记载:“礼部侍郎谢公言有一养珠法,以今所作假珠,择光莹圆润者,取稍大蚌蛤,以清水浸之。伺其开口,急以珠投之,频换清水,夜置月中。蚌蛤采月华,玩此经两秋,即成真珠矣。”通过这段记载,我们可知人工养殖珍珠早在北宋就已出现,并被换上了“真珠”的称谓,大概应为淡水珍珠。

以造像殖珠的蚌壳

明初《格古要论》记载“天生圣像,有蚌中生成观音像”,由此推测,这种养殖技术在元末明初即已出现。这个时间节点处于宋明之间,可见当时的养殖珍珠的多样化

如果这个记载只是传闻的话,那么明代的《烂溪采珠歌》则是“实锤”了当时的淡水珍珠养殖场景。诗歌描述的地点是明末的吴江(江苏)。此时,珠名已变,换成了“明珠”。且看明人王叔承的名作《烂溪采珠歌》:“吴江之东双烂溪,日南合浦不足奇。采来溪蚌大于斗,明珠历历开光辉。炯如银河堕片月,群星错落流璇玑。绿珠含笑胡僧叹,走盘五色西摩尼。遂令长溪作宝市,竞抛禾黍穿沙泥。老渔泅波似野獭,儿童出没犹鸬鹚。岂无一人二人死,藏珠剖腹心相宜。粒珠可换米百斛,朝耕夕耨良苦为。是岁山西天雨黍,陇西地震山崩移。江南大旱珠岂无,金多谷少宁充饥。愚民易愚哲人惧,笑倚斜阳坐溪树。莫得良农半化渔,明年蚬蛤皆堪虑。”

中古之际,常用的珠名为“明珠”“真珠”和珍珠。它们产量巨大,可从东吴曾设置的“朱(珠)官长”中略见一斑。“明珠”的计量单位为“斛”,在诗文当中屡见不鲜。在宋诗里,“明珠”多以百斛、万斛出现,甚至以千万斛的计量出现时,宋人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当时的珠制品亦不乏大件之作,流传下来的“明珠袍”“明珠袂”“明珠络衣”“明月帐”“真珠裙”“真珠履”“珍珠罗抹”等,都可证明其使用与计量单位相匹配。然而,作为有机宝石,珍珠成分为碳酸钙,摩氏硬度为3,不够坚硬。相比矿物宝石,它的珠光和颜色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消褪。在考古发掘中,曾出现这样的场景:墓主人的尸骨周围,有一层珠质粉末。这珠质粉末就是珍珠风化后的残留物。

到了近古,珍珠变得稀少。东北是清代皇室的发源地,这里是传统意义上的“东珠大本营”。清代皇室曾将东珠当成朝廷典仪里的重要珠宝品种,作为帝后身份的象征。到了清代中晚期,东珠已不够用,皇室中出现大量假珠(故宫博物院里就有大量存留)。“假珠”多以料珠(玻璃珠)涂以鱼粉,仔细观察可见其缺少珍珠应有的晕彩和光泽。可由此推断:兴盛于明末江南的珍珠养殖技术,到了清代已近失传。

清代东珠朝珠(“香港苏富比”拍品)

05“明珠”“真珠”“珍珠”之名的异同

在中古,“明珠”“真珠”“珍珠”之名大同小异,都是中古时政文化变迁的产物,仅在使用上略有差别,大量地出现在唐宋甚至元明之际的诗词里。下面,笔者将其追踪分类:一方面剖析它们当中的细微差别,另一方面,观察珠名在中古的沉浮流变。

在唐宋之际,“明珠”与“真珠”的出现概率相当。人们在使用时似乎也不是很严谨,常见互换。比如,文献中既有“明珠箔”,也有“真珠箔”;既有“明珠络”,也有“真珠络”。然而,这终究为少数,整体而言,两者的用处还是有所区别。“明珠”来自广西壮族自治区北海市合浦县,为本地珍珠,常以珠宝原材料的形象出现,强调出处以及海量的计量单位,其名称中的“明”字,更令古人将其附会于“高质量”,并被一路引用到文字书画中。相比之下,“真珠”则是“空降的域外时尚”,在唐诗里多伴随“真珠裙”“真珠带”等奢侈品出现。“真珠”的“最大用户”是寺院,如苏州博物馆藏的“北宋真珠舍利宝幢”。“真珠”由此也成为人们缅怀盛唐的符号象征。

“明珠”“真珠”之间的细微区别,还可从宋太宗的两句诗句里体会:其一是《逍遥咏》中的“走作真珠藏妙理,究推神室好相寻”,其二是《缘识》中的“圆似明珠照十方,或来或去寒无雨”。

经过人们的长期使用,“明珠”与“真珠”不仅有了区别,而且还拥有了各自的词语搭配,如成语“明珠暗投”等。宋代佛道融合,禅宗特别发达,禅林机锋旺盛,禅诗盛行。在这些诗词中,“明珠”与“真珠”的重复率颇高。

笔者在查阅文献资料时,发现13首提及“真珠”的禅诗,其中有6首提及“紫罗帐里撒真珠”,4首提及“雪真珠”,作为其机锋的重要组成,大概“真珠”里的“真”字表达了人们对于真理的无尽追求。“明珠”出自中土,貌似与禅诗无缘,实则不然,在笔者的查阅中,提及它的禅诗高达56首。释家弟子似乎更钟情于“明珠”,尤其喜欢“夜明珠”“明珠走盘”“鱼目明珠”等用词。

相对“明珠”而言,“真珠”与珍珠不仅发音相同,在使用上也没有根本的区别,两者常常互换。北宋宰相王珪曾作两首宫词:其一为“夜色楼台月数层,金猊烟穗绕觚棱。重廊曲折连三殿,密上真珠百宝灯”;其二为“琐声金制阅门环,帘卷真珠十二间。别殿春风呼万岁,中丞新押散朝班”。这两首宫词也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女诗人——花蕊夫人《宫词》里的片断,只是第一个“真珠”原本为珍珠而已。

(一)“明珠”的名称流变

“明珠”在三者当中,最为古老,也最多。在古代,随着政权迭变,许多词语的语义内涵也在变化。值得称道的是,从西汉到明代,在这段相当漫长的岁月里,人们始终记得“明珠”是海水珍珠。

西汉文学家刘向的《九叹》中有“伤明珠之赴泥兮,鱼眼玑之坚藏”;三国时期魏国诗人曹植的《赠丁翼》中有“大国多良材,譬海出明珠”;唐代诗人杜甫的《诸将五首》中有“越裳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北宋诗人王禹偁的《筵上狂歌送侍棋衣袄天使》中有“第三海底取明珠,三阵堂堂皆御制”;南宋诗人郑清之的《惠墨》中有“老龙卧苍海,千年抱明珠”;南宋诗人释崇岳的《希琏书记请赞》中有“镇海明珠,悬空扑碎”;明代诗人张含的《读亡友何仲默无题诗继作》中有“合浦明珠穿蹀躞,中山文木斫琵琶”。在这些诗词中,“明珠”的出处一直是大海。

大海的养料较淡水更丰富,水域也更为广阔。与淡水珍珠相比,海水珍珠能够吸收到海里更多的微量元素,因此,它的表层更紧密光洁,有一层迷人的光彩晕色。在古人看来,它更大更明亮,因此被命名为“明珠”,以便与原先的“玭珠”相区别。

一对天然海水珍珠耳坠(“香港佳士得”拍品)

这是传统的波斯湾海水珠,颗粒大,珠光极佳

“明珠”来自大海,潮汐又与月亮相关,“明珠”也因此与月亮拥有了关联。拥有月亮般柔和光泽的“明珠”,是古人看得见、摸得着的宝物。长此以往,“明珠”就被用来指代月亮:南宋词人张镃的《宿八尺月色陡明》中有“江天空想望,高下两明珠”;宋代诗人浦寿宬的《又渔父四首》中有“海光潋滟月团圆,一颗明珠落玉盘”。在张镃和浦寿宬的诗里,“明珠”皆指月亮。杨维桢的《上大明皇帝》是一首奉承诗,句首的“日”和“月”合起来为明,这是作者想表达大明皇帝的光辉如日月般二十四小时笼罩着神州大地。

“明珠”中的“日”“月”还有更深的含义,唐代道人吕洞宾的《绝句》中有“日精自与月华合,有个明珠走上来”,“明月”本来就有光亮的含义,这句诗只是将其点化。

在唐代,与“明珠”有关的热门成语“暗投明珠”被多位诗人咏唱在诗名中,如崔藩《暗投明珠》诗云:“至宝看怀袖,明珠出后收。向人光不定,离掌势难留。皎澈虚临夜,孤圆冷莹秋。乍来惊月落,疾转怕星流。有泪甘瑕弃,无媒自暗投。今朝感恩处,将欲报隋侯。”成语“暗投明珠”还可上溯自西汉的《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路,众莫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因而至前也。”

后来,“暗投明珠”被提炼成了“明珠暗投”。这个主题不仅在唐代被广泛咏唱,更延绵至宋明。在中古,人们对“明珠”在黑暗当中的表现特别感兴趣,此时,上古的夜光璧早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夜明珠”或“明月珠”,虽然它们不一定是“明珠”,但我们能感受到它们的意象。

“明珠”是光亮的,这个意象在宋代大行其道:北宋诗人秦观的《陪李公择观金地佛牙》中有“灵牙宝色玉不如,上有无数光明珠”;北宋诗人张舜民的《鲸鱼》中有“我闻海上人,明珠可作烛”;南宋诗人王洋的《和曾谹父中秋前六日二诗》中有“怪底暑风浅,明珠照府寒”;南宋诗人喻良能的《次韵杨廷秀浣花图歌》中有“明珠炯炯照户牖,恍疑骊龙睡遗者”。在这些诗文里,“明珠”的光亮常常通过它周围的动词或形容词来反映,如“光”“烛”“照”“炯炯”等,从不同的方面和角度来强调,甚至重复其光彩。

与此同时,这种“高大上”的意象被进一步虚拟化,变成了对诗、文、画作以及才能的赞美之词:北宋诗人梅尧臣的《广支苏才翁挽词三首》中有“高才飞健鹘,逸句吐明珠”;南宋诗人王炎的《壬子春罗端长赠别》中有“敂门喜重来,新诗遗明珠”;宋代诗人张埴客的《句》中有“无双诗客到江干,愿借明珠一颗观”;元代诗人苏伯衡的《方壶云山烂熳图同胡士恭博士题》中有“上清羽士欣入手,珍重不减千明珠”;明代诗人陆釴的《明仲鸣治师召亨甫宾之同过得复字》中有“但喜有文辞,明珠动成掬”;明代诗人张羽的《胡廷晖画》中有“魏公家藏《摘瓜图》,妙笔奚翅千明珠”;明宣宗朱瞻基的《招隐歌》中有“屡下求贤诏,明珠宁无遗。”

可以看出,这种风气始于北宋,刚开始仅限于诗文的夸耀与恭维,后来延伸到了绘画。到了元代,对绘画的赞美加上了“千斛”的分量,“千斛明珠”成了恭维绘画作品的专用辞藻,并被延续到了明代。如此日积月累的推移,“明珠”最终成了优秀才俊的代名词,读者可以从明宣宗朱瞻基的《招隐歌》里体会到这点。

在宋明之际,“明珠”还是人们为新生儿庆生的祝贺之词:北宋诗人梅尧臣的《一日曲》中有“世本富缯绮,娇爱比明珠”;南宋诗人王大烈的《贺人生子》中有“蚌胎未老出明珠,或表高门庆有余”。这种用于祝贺的比喻多流行于宋代,它大概就是如今“掌上明珠”的来源。

(二)“真珠”的名称流变

“真珠”也是中古之际的热门词。相比“明珠”的出身本土,“真珠”是一个外来词。和玛瑙一样,“真珠”在上古文献里没有踪迹,直到“丝绸之路”开通后,它才随着胡商进入中原大地。

在南北朝之际,“真珠”主要出现在史书里,尽管名字不尽相同,但基本可归纳为“真珠”,来源国无一例外为波斯国。波斯国产的“真珠”,便是出产于波斯湾的海水珍珠。在世界上,波斯湾并不是唯一出产海水珍珠的地方,但它的质量上乘,历史最悠久,产量最大。“波斯湾真珠”一直是优质珍珠的代名词,十分名贵,不仅是中亚各国以及印度等南亚皇室的挚爱,还远销欧洲。

在南北朝时期,“真珠”通过“丝绸之路”抵达中原。初来乍到之际,古人对此并没有深刻体会。直到南宋,宋人在开拓海外贸易的过程中,亲历波斯湾“真珠”开采之地后,才不由得叹道“真珠,出大食国之海岛上,又出西难、监篦二国;广西、湖北亦有之,但不若大食、监篦之明净耳。”(记载于南宋《诸番志》下卷)这里的“大食”指中古时阿拉伯人所建立的伊斯兰帝国,“西难”应为“细兰”,即今日之斯里兰卡,两者皆为国际上传统的海水珍珠产地。“监篦”在如今印尼的苏门答腊岛,是当时的贸易要道。马六甲海峡风高浪急,受航海技术影响,当时的航船都需绕道苏门答腊岛,南宋《诸番志》上卷中记载的“监篦国,其国当路口,舶船多泊此”,就是描述的这一场景。

1.佛教与“真珠”

中国原有的海水珍珠被称为“明珠”,产自广西壮族自治区北海市合浦县。“合浦珍珠”比以前的淡水珍珠要明亮,颗粒略大,大概是现在日本“Akoya珍珠”的大小(平均直经8毫米),后者是利用“合浦珍珠”的母贝培养出来。“合浦珍珠”在海水珠里属于体量较小的品种。相比之下,“波斯湾珍珠”的平均颗粒更大,9毫米~10毫米属寻常,大的可达十多毫米,而且光泽度更好。因此,刚刚抵达中原这一新兴市场时,它的优良品质很快便得以彰显。

与此同时,佛教东传至中国,也在经历着翻译传播的过程。在两者互相影响之下,“波斯湾珍珠”获得一个带有佛教色彩的新名字——“真珠”。为强调其优良质量,史书上两次以“大”字冠为它的前缀,见表2。

表2?史书中的“真珠”

中古之际,尤其是在唐代,佛教在中国发展迅速,这也是“真珠”之名在中国历史上的“高光时期”。也就是说,“真珠”随着佛教进入中国后,立马就被推到了华美时尚的聚光灯下,成为时下生活的时髦点缀。在唐代诗词里,“真珠”的曝光率远远超过“明珠”,获得了诗人的反复咏唱。

在众多唐诗当中,出场率最高的珍珠成品为“真珠帘”,有时还被称为“真珠帘箔”和“真珠箔”,如李白的《捣衣篇》中有“明月高高刻漏长,真珠帘箔掩兰堂”;白居易的《空闺怨》中有“寒月沈沈洞房静,真珠帘外梧桐影”;顾况的《李供奉弹箜篌歌》中有“美女争窥玳瑁帘,圣人卷上真珠箔”;杜牧的《帘》中有“谁见昭阳殿,真珠十二行”。在唐宋诗词里,“真珠帘”出现的场景为闺房或内阁,且使用频率很高,甚至还出现了较为固定的标准模式,从晚唐诗人杜牧的诗中可以窥见这个特点。

2.服饰与“真珠”

在中古之际,“真珠”还曾作为服装留下光辉历史。在西方,“真珠”常见于中世纪的欧洲贵族服装中,直到文艺复兴时还存留。在中国近古,“真珠”一般只用作纽扣。唐诗里为我们留下一些踪迹:白居易的《议婚》中有“荆钗不直钱,衣上无真珠”;李贺的《杂曲歌辞·十二月乐辞·二月》中有“金翅峨髻愁暮云,沓飒起舞真珠裙”;无名氏的《渔家傲》中有“云衫密缀真珠颗,玉斝金瓯连臂坐”;曹唐的《奉送严大夫再领容府二首》中有“无因得靸真珠履,亲从新侯定八蛮”;贯休的《送郑阁赴闽辟》中有“鹦鹉才须归紫禁,真珠履不称清贫”。

从《议婚》可得知,在唐代的婚嫁习俗中,贫家女的嫁妆是没有“真珠”点缀的。由此而及可推断,使用“真珠”装饰的服装在富贵家庭中应为常见,其服装款式在后面的诗句中也有所体现:缀满“真珠”的云衫、“真珠裙”以及“真珠履”。

“真珠”服装并非女性专用,“真珠履”似乎一直是男性用品,一直流行到五代。唐代,开始用“真珠”缝制大件服装。宋代,服装中出现“真珠”的频率大为减少,成为稀罕之物。

我们再看看小件的服饰,它们也可以算大件的珠宝装饰品:南唐诗人皇甫松的《抛球乐》中有“金蹙花毽小,真珠绣带垂”;唐代诗人张谔的《三日岐王宅》中有“翡翠雕芳缛,真珠帖小缨”;晚唐诗人李商隐的《效徐陵体赠更衣》中有“密帐真珠络,温帏翡翠装”;北宋诗人黄庭坚《再和元礼春怀十首》中有“抹裙彩凤盘宫锦,插鬓真珠络贝多”;南宋诗人曹勋《西江月》中有“人占东风秀色,花笼宝髻真珠”;元代诗人董嗣杲的《天竺观音》中有“真珠璎珞鸳鸯殿,白玉屏风悲翠帘”。

唐代尚武,腰带十分流行,《抛球乐》里的“真珠绣带”大概就是一件比较华美的腰带,仅适用于贵族社交场所。《三日岐王宅》里的“真珠帖小缨”大概是一件微型的“真珠”璎珞式的服装,其主人是一位贵妃的女儿。《效徐陵体赠更衣》里的“密帐真珠络”是唐诗里发现的最接近“真珠”璎珞的成品,但它很大,更像“真珠”帘帐,而不是穿在身上的装饰品。

在中国文化的大众记忆里,“真珠”璎珞为典型的唐代饰品。有趣的是,它在唐诗里很少出现,并没有想象当中的规范。唐代物产丰富,宝物众多,诗人们忙得“眼花缭乱”,难以留意到这种“寻常物件”。在宋代,“真珠”璎珞在实际生活中反倒是频频出现。由此可见,宋代服饰的华丽程度不比前代,尽管宋代被称为“史上最富裕的朝代”。在宋代,“真珠络”已大为缩小,仅作为寻常头饰,如“插鬓真珠络”和“真珠宝髻”。在当时,它们作为惊人的大件首饰,得以进入诗人的法眼。到了元代,“真珠璎珞”进一步减少,多出现在佛寺里,对比前代,带有强烈的缅怀心结。

是的,“真珠”带有盛唐烙印。五代和宋代的人试图抓住它的美,却只能在更小的范围之内攀附。

3.化妆品与“真珠”

在宋代,“真珠”成了一种昂贵的化妆品,也算得上是珠宝在化妆品方面的延伸:无名氏的《南歌子》中有“罗带宽腰素,真珠溜脸霞”;南宋张抡的《蝶恋花》有“点点胭脂,染就真珠颗”;南宋诗人杨万里的《二月十四日晓起看海棠八首》中有“真珠妆未稳,更着柳边风”;南宋诗人汪元量的《锦城秋暮海棠》中有“日照殷红如血鲜,箭砂妆粒真珠子”。

宝石作为化妆品,可追溯到新石器氏族社会的纹身(包括脸部)。这种遗制在先秦还残留在南方,如在楚地,它既是图腾的一部分,也有佑护的含义。

在大唐,贵族妇女热衷于在脸上贴带有图案的金钿,称为“花钿”。到了宋代,它转化为“真珠妆”,即在脸上贴“真珠粒”。“真珠粒”一分为二,呈平底的半圆形沾在眉心等脸上的显要位置。前文提到过,北宋已有养殖珍珠,它最初的形状可能就是这种半圆形,类似于如今的“马贝珍珠(Mabe)”,又叫“半圆珠”或“馒头珠”。

相比金银,“真珠”更有一种阴柔温和的美,将女性的脸部肌肤衬托得容光焕发,也十分符合宋代提倡温婉内敛的美学思想。“真珠妆”成为宋代宫廷时尚,也大概只有宫廷贵妇才有功夫打理,因为它终究不是很稳,大约仅适用于内廷的仪式,这点我们可从杨万里诗中的“真珠妆未稳”体会到。在室外有风的地方,诗人着实为它担心。尽管如此,它依然是宋妇的至爱,因为它“溜脸霞”——有美肤的作用。宋妇对此花尽心思,她们在“真珠粒”的底部染以红色的胭脂或箭砂。

4.“真珠”一词的象征意义

“真珠”成为时尚后,其象征意义不断延伸。这种状况在唐代就已发生。白居易的《暮江吟》中,有这样的描写:“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真珠”是水产品,本身又莹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水,因此早在唐代,诗人就将其代为“水、雨、露”,甚至成为眼泪的化身,这种指代一路沿用到宋代。

晚唐诗人罗邺的《题水帘洞》中有“乱泉飞下翠屏中,名共真珠巧缀同”,这里的“真珠”是瀑布;北宋诗人黄庭坚的《好事近》中有“弹到古人愁处,有真珠承睫”,这里的“真珠”是眼泪;北宋词人苏轼《千秋岁》中有“秋露重,真珠落袖沾余馥”,这里的“真珠”是露水;南宋词人沈瀛的《沅溪纱》中有“雨点真珠水上鸣。更将青盖一时倾”,这里的“真珠”是雨点。“真珠”的上述衍变,都启自唐代。

“真珠”变成美酒,是宋人的创新。在宋词中,“真珠”以美酒身份出现的比例最大,占到笔者所搜集的宋代诗词的三分之一。

宋代诗人晁公溯的《奉简汤子和》中有“家有百壶泉,色作真珠红”;北宋诗人王安石的《和微之药名劝酒》中有“真珠的皪鸣槽床,金罂琥珀正可尝”;南宋词人吕胜已的《满江红》中有“槽窄小,真珠滴”;南宋词人郭应祥的《踏沙行》中有“真珠百斛倾家酿”;南宋词人赵祟嶓的《进酒行》中有“小鬟春风花满头,堂堂一曲真珠喉”。

在这类诗词里,有相当一部分的标题如《和微之药名劝酒》和《进酒行》一样,以酒为诗。用“真珠”来替代酒的迷恋,在南宋达到高潮,诗人们似乎在潜意识之下将自己对国运的忧虑,发泄在酒的迷幻世界里,也因此留下许多有关美酒的篇章。这种文化现象与严谨的南宋理学思潮背道而驰,似乎也可能是精神压抑的结果。

当“时代的列车”开到元明,“真珠”如同过气的老妪,在诗词中的使用大为减少,只有一些怀旧的篇章仍在涉及。此时,“真珠”不再是珠宝首饰,而是宋代的文化遗产——美酒。在元明的诗词里,一半提及“真珠”的诗词都在描述美酒。由此可见,“真珠”已不再作为宝石出现在诗坛了,它在中土已完成了历史使命。

(三)“珍珠”的名称流变

唐宋之际,“明珠”与“真珠”之名各具特色,被频繁使用,成为主流社会的“顶流”;“珍珠”之名则如异类,委屈地躲在角落里。

“珍珠”一词最早出现在《战国策·秦策五》的“君之府藏珍珠宝石”中,作为吕不韦为异人向阳泉君的说辞。《说文解字》中提及“珍,宝也”,珍珠在此为泛指,并不如其他珠名有鲜明的出处与特色。《战国策》的作者为无名氏,由刘向整理而成,而“明珠”最早的出处也来自刘向。因此,可以保守估计,“珍珠”之名和“明珠”一样古老,在西汉就已出现。

由此可知,“珍珠”似乎起名于即兴,没有多少存在感,过后大概就被遗忘了。总之,在随后的岁月里,既没有惊起任何波澜,也没有在文献里留下多少痕迹。直到唐代,令狐德棻在修《周书》时,在“卷五十·列传第四十二·异域下”中,用到了“珍珠”一词,作为波斯国的特产。在众多使用“真珠”的唐代史书里,这是少有的例外。不知这是作者的随性发挥,还是忠实记录?可见,“珍珠”之名在唐代也并非完全湮没无闻。

盛唐时期,唐玄宗有一妃名江采萍,因爱梅又被称为“梅妃”。梅妃爱写诗,很得唐玄宗的宠爱。后来,杨贵妃入宫,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令唐玄宗冷落了梅妃,难为情的唐玄宗,曾私下令人给梅妃送去一斛“真珠”。梅妃不受,回诗一首《谢赐珍珠》:“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唐玄宗看完之后,令乐府为这首诗谱新曲,取名《一斛珠》。不久爆发安史之乱,唐玄宗带着杨贵妃逃跑,当他返回长安,才发现梅妃早已遇难身亡。在唐宫,如果说杨贵妃是“真珠”,那么梅妃就是珍珠了。这大概就是梅妃写诗的用意。梅妃孤芳自赏,不愿与杨贵妃争宠。她用她的才情和生命唤起了社会对珍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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